B

“纪小姐，一会儿可能会有点疼，请忍耐一下。”

美容院里，纪梵趴在美容床上，感受着美容师在推拿她酸痛的肩颈。美容师的手法有点重，但是她没有说，她觉得这样对经络的疏通会更好。

还真回来了。纪梵恍惚地想。

去了那个世界，一切就好像在做梦，又好像在拍电影。

那个世界和她所在的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多了一个自己。她觉得处处新鲜，而新鲜过后是深深的妒忌。

为什么她只能吃健身餐保养身材，用她的身体博取孙珏的欢心，而那个女人却可以那么随心所欲？

她甚至吃了一整块高热量的蛋糕！

还有，她说起王泽凯的时候，也太让人恶心了。就好像她没享受过王泽凯的温柔体贴似的。

这时，美容师按摩到了腰部，她觉得腰椎酸胀难忍——这是她的职业病了。

可是，痛苦过后，又是说不出道不明的舒服。她喜欢这种感觉。

“纪小姐，你的身材真好。”美容师殷勤地说。

纪梵没有答话。

“店长告诉我你快30岁的时候，我真是吓到了。我以为你只有20岁。”

面对恭维，纪梵不为所动。

纪梵不明白，美容师为什么都那么擅长交谈，可能她们把“要无时无刻和客户说话”写进员工手册里了吧。

她专心致志感受着腰部的快感，这时美容师终于说：“纪小姐，你要不要看看店里推出的‘新娘套餐’？很划算的，2888元包含面部、眼部、身体和比基尼区的全身护理，保证让你容光焕发。”

纪梵的呼吸重了。

她知道，这个社会对于女性有着多重多样的评判标准，不变的是要一定有美满的家庭——还不能是丁克的那种。

她没有孩子，更没有结婚，所以她是个不幸的女人。为了改变这样的命运，她想结婚。

其实，结婚这个念头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她很长一段时间对男人都没什么兴趣。

在上高三那年，她的母亲得了癌症。母亲的病情发展地很快，三个月的时间形容枯槁。

“没看到你嫁人的样子，真是遗憾啊。有个人帮我照顾你就好了。”

母亲说完这句话不久就去世了。

纪梵把母亲的话作为人生准则，计划大学里恋爱，大学一毕业就结婚。

她曾经不断幻想和王泽凯的婚后生活，但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逃避。

这些年来，她一直告诉自己，没有选错。可是，超市纪梵的出现给了她狠狠一记耳光。

她从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家庭虽然不富裕，却会那么温馨。温和的丈夫、可爱的孩子，还有被需要的感觉……这都是她最向往的，也是孙珏永远不能给她的。

如果当初和王泽凯结婚就好了。当时，怎么就选错了呢？

当这个念头萌发，就好像藤蔓一样生根发芽，迅速缠绕住她的心脏，都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当纪梵离开美容院的时候，发现孙珏打了几个电话给她，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她还没想好要这么处理，当她回家的时候，却发现孙珏在她家的沙发上。

她太喜欢孙珏这样不打招呼就来。她冷淡地问：“有什么事？”

“你没有接电话。”孙珏说。

纪梵沉默。

“你答应过我的，一定第一时间接我的电话。”孙珏看着纪梵的眼睛，表情满是警告。

“抱歉。”纪梵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你去做什么了？”

“我美容院做了SPA。”

“消费记录给我看看。”

纪梵想，如果是其他女人，一定会觉得孙珏在干涉自己的人身自由——但是她习惯了，真的习惯了。

她拿出手机，给孙珏看了消费记录后，孙珏终于脸色缓和了。

“以后要及时接电话。这是你答应我的。”孙珏说。

纪梵点点头。

“纪梵，你最近很奇怪。”孙珏皱眉说，“是不想去法国的关系吗？”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我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结婚。”

“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孙珏别开了头。

“我们分手吧。”

纪梵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就这样说了出口。

她等着孙珏问她为什么要分手，却见孙珏的表情变了。

孙珏平静的面容，突然出现了一丝龟裂，他眼中的光芒让纪梵的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

纪梵下意识蜷缩了下身体，却听到孙珏说：“我尊重你的意见。”

孙珏的表情是那么平静，准备离开她家。

纪梵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慌乱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我们的关系需要一些改变。”

“我不反对分手。”

孙珏安静地看着纪梵，就好像看穿了她的所有伎俩。

纪梵只觉得进退两难，她只好搂住了孙珏的脖子。她努力想去亲吻孙珏，但是孙珏冷淡地说：“我累了。”

孙珏去洗澡了，纪梵在房中发呆。

孙珏为什么不肯结婚？她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男人到了一定年纪，不都是想结婚，还想要一个孩子吗？还是说……他有了更好的对象？

孙珏应该没有阳痿。对她的身体没有兴趣，是因为有了其他女人吧。

比她年轻，比她好看的那种？

当这个念头爆发的时候，纪梵不受控制地拿起了孙珏的手机。

虽然孙珏知道她的所有密码，可以肆意查看她手机，但是她从没看过孙珏的。

她的手指因为紧张而颤抖，输入了两次密码，但都是错误的。

这时，正好跳出来一个语音来电，来电人是女孩才会用的卡通头像。

接不接？到底接不接？

纪梵还没想好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立马把手机丢在了桌子上。孙珏看了一眼手机，没有进行任何操作，只是说：“我回去了。我最近有点事，下个月再去法国吧。”

“好。”

“以后去做什么，要及时告诉我，也不能不接电话。”

纪梵的脸色顿时暗淡了。

“你会做到的，对吧。这是你答应我的。”孙珏盯着她。

“当然。”

孙珏去洗手间，拿出了一个药瓶。

当看到药瓶的时候，纪梵就不太舒服，而孙珏平静地说：“你今天没吃药。”

纪梵顺从吃了两颗药。

五分钟后，孙珏离开了纪梵家。纪梵躺在床上，觉得房间的温度有点冷。她蜷缩成一团，想起王泽凯以前搂着她入睡的场景。

他的身体很温暖。他从不会丢她一个人在家，不会逼着她事无巨细汇报，更不会逼着她吃药。

真是妒忌那个女人啊。

A

直到现在，纪梵还记得那个女人消失的一幕。

白领纪梵跟着她回家，好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消失在她家的镜子里。

看到她消失的瞬间，纪梵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她不想显得好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当她消失后，纪梵更是呆呆坐在镜子前面。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镜子，但到底不敢。

简直好像做梦。纪梵想。

在最初的兴奋过去后，她的心情非常低落。

一想起，在最初看到她的时候居然那么高兴，纪梵就觉得羞耻——她又不是她的有钱亲戚。

白领纪梵不但不能给她任何好处，而且还是个卑劣的小偷。

说白领纪梵是小偷，并不是夸张的说话——如果她当初不结婚的话，这样的人生是属于她的。

那个女人怎么就那么好运气？

为什么在超市上班，下班后还要做菜、做家务、给孩子收拾呕吐物的人不是她？

为什么那个家伙，无耻地偷走了属于她的人生？

纪梵越想越抑郁，并没有做饭的心情。当王泽凯下班的时候，没有看到热乎乎的饭菜，有些不满地说：“晚上什么都没准备吗？”

“我今天不太舒服。”纪梵说。

“那只能我来做了。”王泽凯说。

王泽凯按耐住了不满，进了厨房，而纪梵一个人躺在房间。

她感受到一股臭味传了过来，她知道那是不远处公共厕所的味道。

有个邻居在洗手间洗漱，他吐痰的声音只是“哈”了一声，迟迟没有“呸”出来，这样的等待让她觉得胃里翻滚。

真是厌恶这样的家庭，肮脏又破败，还带着摆脱不掉的穷酸。白领纪梵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她家的房子起码值200万。

可她没有房子，而且可能一辈子买不起房子。

一想起这个，纪梵就对王泽凯充满了恨意。

王泽凯在厨房不知道做些什么。

琳琳打开了电视，客厅里响着幼稚的笑声，还有动画片女主尖锐的声音。

要是以前，她不会允许她看电视，因为这样伤害眼睛。但现在她什么都不管。

如果白领纪梵没出现的话，她还能浑浑噩噩活下去。

到底为什么要给她开那扇门，让她看到了她失之交臂的命运？

纪梵在床上不太想起来，觉得自己都有点发烧，没想到王泽凯的姑姑到了。姑姑来之前，没有给任何人通过电话。

一看到她，纪梵浑身的肌肉都开始紧绷。

这是我家，这是我家。她没办法控制我。

纪梵不断这样对自己说，可是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是把她包围。

她急忙从床上起身，就好像自己一直在忙活一样。

姑姑从购物袋里拿出不少蔬菜和肉类，一边放冰箱一边看着她的锅：“晚上就吃这些垃圾食品？还是要吃肉类和蔬菜。”

“是王泽凯做的。”纪梵忍不住辩解。

“男人怎么会懂做饭。你偷懒的话，也要看看场合，不能对孩子不负责任。”姑姑严厉地训斥她，“就是因为你没有坚持母乳，琳琳才会从小就发育迟缓。现在还给她吃这样的东西，你真是……”

纪梵的脑子恍惚了起来。

比起同岁的孩子，琳琳确实有些矮小——王泽凯的姑姑说都是因为她母乳不够的关系。为此，姑姑简直痛心疾首。

“你是不是怕胖？为了减肥就不喝鱼汤，这样对孩子不好。”

“为什么不给孩子用尿布？尿不湿太闷了。洗尿布也没什么费事的。”

“你是不是用什么化妆品了？孩子一直打喷嚏，是在抗议吧。”

“怎么那么少的奶？我认识一个人，她的奶都多到在冰箱里冻着。要不我给你要一点？”

姑姑看似漫不经心地发表意见，到后来王泽凯也那么说。这让她一直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很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

她怎么没想到，她明明可以避免这一切。只要当初不结婚就好了。

偶尔一次不做饭就被姑姑抓住，这让纪梵非常懊恼，但事到如此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厚着脸皮坐在了餐桌上，发现王泽凯做了排骨汤，味道还不坏。

明明会做饭，但每次都偷懒撒娇让我干活，真是过分。纪梵心里想着。

姑姑吃着饭，突然开口：“我前几天看报纸，说是有个妈妈把孩子推下了楼。”

“这么恶毒，一定是后妈吧。”王泽凯接话。

“是亲妈。说是产后抑郁，又或者有什么精神疾病。”

“真是过分啊。”

他们说着，一起看着纪梵。纪梵浑然不觉，因为她的心思都在琳琳身上。

她注意到，琳琳一边喝粥，一边往外吐她不喜欢吃的香菇。纪梵微笑说：“琳琳，不可以挑食哦。”

琳琳大大喝了一口粥。在纪梵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琳琳把整口粥都吐在了桌子上，得意看了她一眼。

纪梵知道，琳琳是故意的。

王泽凯看不起她，琳琳也觉得她是个软弱可欺的人。琳琳怎么会知道，她落得如今凄惨的下场，都是因为当时仁慈地把她留了下来！

这个孩子是凶手！

巨大的火气一下子上涌，在纪梵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重重拍了下桌子。

“不许挑食！”

纪梵严厉地说，而琳琳扁扁嘴就要哭。

纪梵突然意识到王泽凯和姑姑都看着她，急忙挤出了笑容：“妈妈的意思是，小孩子要营养均衡才能长得高。”

纪梵知道，她现在看起来狰狞又可笑。纪梵祈祷琳琳不要哭出声，可惜没有用。琳琳嘲讽地看了她一眼后，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就好像她刚才给了她一巴掌。

王泽凯就好像好父亲一样冲了过来，警惕看着纪梵：“你又在做什么！”

“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姑姑假惺惺地问，“你不会有抑郁症什么的吧。”

纪梵放下碗筷：“家里没有盐了，我去买点。”

她去了楼下的超市。

户外的空气让她的大脑清醒了很多，她想起姑姑说的“抑郁症”，心里不太舒服——她好像在暗示她有问题。

她怎么会有问题。抑郁症什么的，可是都市白领才会得的病。

不，她说不定真的病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体重越来越重。就算是想减肥，还是会忍不住吃东西。

她经常会感觉到暴躁，也会时不时陷入类似失去控制的状态，包括刚才对琳琳大声吼叫。

如果是“抑郁症”的话，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她生病了。

她妒忌白领纪梵，也是因为这个。

纪梵想着，突然轻松了起来。她去超市买了盐准备回去，看到楼下围了一大群人。

“不会吧，真的死了吗？”

“前几天还见过！”

“听说被猫吃掉……也太悲惨了吧。”

纪梵听着议论，漠然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2022-2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