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当纪梵去办公室的时候，杰森拿着文件过来。杰森给她递上咖啡：“纪总监，这是部门的月度计划表，请过目。”

“放这吧。”

纪梵发了话，但是杰森没有离开。纪梵看着杰森：“还有事？”

“没有。你的口红颜色很好看。”

杰森说着离开了办公室。纪梵照了照镜子，发现她的口红确实很好看。

真是可笑。陌生人都会赞美她的改变，可是孙珏从不会发现。

自从上次见面后，纪梵就和孙珏开始了冷战——准确地说，是孙珏单方面失踪。

她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她打过去的电话也永远是关机。她是那么想好好吵一架，就像当初和王泽凯时那样，但是孙珏永远不会直面问题。

那个发微信的女人，她不觉得是客户——客户的话，孙珏不会露出那么避讳的表情。

也不可能是前女友。他的前女友在国外，而且早就结婚了。

纪梵打开了孙珏的朋友圈。很可惜，他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也从来不发私人内容。

她又去孙珏的微博看，上面只有一些关于风景、时政的转发。

是误会吗？

又或者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所以孙珏才对她越来越冷淡？

一想起这个可能性，纪梵突然开心了起来。如果是因为对方有了女人，而不是因为她不够优秀的话，好像一切都变得迎刃而解了。

她决定跟踪孙珏。

她坐在车里，看着孙珏工作的大楼里的灯光，觉得自己猥琐到就好像下水道的老鼠。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纪梵也不明白。

和王泽凯分手后，她交往过三任男朋友。

第一任是她实习时的主管，那是一个非常成熟有魅力的男性。他会教导她怎么工作，怎么为人处事。她以为他们会结婚，直到一个女人给了她一巴掌，她才知道自己当了三年的第三者。

她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和主管分手，却没想到主管特别干脆和她分开了。

“对不起，我必须回归我的家庭。”那个男人说。

真是好笑啊。他把责任都推给了她，好像是她逼着他出轨似的。

结束这段感情后，她很快就找到了下一任。

她的第二任男友是个研究生。他有着不错的学历和家境，长得也白白净净，她很喜欢他，甚至负担了他的一部分生活费。可他在毕业后，迅速和家里找的相亲对象结了婚，甚至都不敢和她当面说分手。

第三任就是孙珏了。孙珏的条件是他们当中最好的，他们是在一次酒会中认识。

她打探孙珏的喜好，不断制造见面机会，成功让孙珏认为他们很谈得来。她是那么担心失去这个金龟婿，从来不敢发脾气，孙珏说什么她都照办。

她是那么想结婚，可孙珏在她一次逼婚未遂后，却对她说：“其实不是我的话，也没关系吧。”

“什么？”

“只要是条件好，愿意娶你的男人，是谁都无所谓吧。你只是想有个家，并不是想要一个丈夫。”

当时的她觉得深受羞辱，但现在的她觉得孙珏说得对。

她确实想要有个家。对此，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纪梵想着，终于看到孙珏从楼里出来。她看到孙珏开了车，不动声色跟了上去。他们经过一条条街道，最后孙珏在一家餐厅门口停下。

这家餐厅是新开的法国餐厅，环境很好，价格也非常昂贵，一定很适合约会。

所以……会是约会吗？

纪梵在车里，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该下车。如果装聋作哑的话，或许还能维持现状，但撞破的话，孙珏就一定会要进行抉择。

他会选她吗？她还真没这个自信。

妈妈当初是怎么抉择的？她怎么就能那么果断选择了离婚？她不会后悔吗？

纪梵启动了车子。

她简直是落荒而逃。

A

意识到自己可能有“抑郁症”之后，纪梵在去超市上班之前，特地去看了心理医生。

这家诊所是王泽凯的姑姑介绍的。她给纪梵电话，命令她去那里，纪梵没有反驳。

其实，说它是心理诊所也不全对，因为这里还在上课。那些人跟着老师一起念“我是最棒的”，简直就好像是传销组织。

纪梵被带去了张院长的办公室。院长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但是她说她已经38岁了。

当纪梵对她的年纪表示惊叹的时候，她笑着说：“你也保养很好啊，上学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儿吧。”

“哪有。”纪梵谦虚地说。

虽然这里环境恶劣，但纪梵对这里抱有希望。

纪梵希望院长告诉她，她根本没有问题，每个妈妈都会有发脾气的瞬间。

每个人都会因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悔不当初。

纪梵想开口，院长却抢先说话了。

“那我就直入正题了。不知道你对虐待儿童这件事怎么看？”

“这算什么，新闻采访吗？”

“就是大家随便聊聊。”

纪梵不觉得，她和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好聊的，还是说：“做出这种事的人，畜生都不如。”

“倒也不必这么说。有时候，家长并不是有意作出这样的行为。谈谈你的事情吧。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孩子很麻烦，甚至后悔结婚？”

纪梵被说中了。

她愣住了，张大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中最大的隐秘就这样暴露了。

见纪梵这样，院长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别紧张，很多女性都会这么想。她们觉得没结婚，没生孩子就好了，但是没想过自己的责任。”

“责任？”

“是啊。我们没有经过孩子的允许，就把孩子带到了世界，总要负责任吧。孩子会很任性，但这也是孩子的天性。对孩子的虐待，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的。对孩子的严厉，甚至‘视而不见’，会造成孩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纪梵看着院长张张合合的嘴唇，终于明白姑姑为什么把她叫到这里来——王泽凯把她之前躲起来那件事告诉姑姑了，姑姑觉得她是一个可能会虐待孩子的神经病。

纪梵真不明白，为什么比起王泽凯把30万深陷在股票里来，她为了吓唬琳琳故意躲起来1分钟，她吼了琳琳一句，更加十恶不赦。

就因为她的身份是母亲吗？

因为父亲可以犯错，但是母亲绝对不可以吗？

“我还有事，我要去上班。”纪梵站起身说。

下午工作的时候，纪梵心神不宁。她一会儿觉得那个心理医生真是太可恶了，一会儿又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虐待孩子的倾向。

这个猜测让她无比恐慌。

当黎姐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她把特价菜藏起来的时候，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纪梵环视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她，飞快把特价牛肉藏在了冰柜的最底部。这样，除非顾客把冰柜搬空，都不会发现这样的便宜货。

黎姐和她相视一笑，交换了她们才懂的眼神。黎姐一边整理货架，一边说：“七夕快到了，听说超市会搞促销。你们打算怎么过？”

“老夫老妻了，没什么好过的。”

“也是。有了孩子以后，我都十年没和他出去单独吃过饭。有时候想，当初不结婚、不生孩子就好了。不过，我也只是发发牢骚，哪个女人不结婚？”

“是啊。”

哪个女人不结婚？除了……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我。纪梵想。

“听说你们那发生了凶杀案。”黎姐的脸上有兴奋的神色，“一个老太太在家里，被歹徒杀死，还被喂给猫吃对吗？”

“这个传言也太离谱了。”纪梵无奈地说。

“那是怎么回事？”

“那个老太太姓史，早就离婚了，有个女儿在国外，一直一个人住。她可能有心脏病之类的，发作的时候一个人在家。她在大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尸体也是过了几天才发现的。”纪梵说。

“真是可怜啊。这就是‘孤独死’吧。”

“是啊。”

纪梵和史阿姨的关系算不上多亲近——她和谁都不算亲近。

史阿姨已经六七十岁了，却还喜欢穿裙子，还梳着奇怪的麻花辫。她总是一个人在楼下坐着，就算是冬天也不例外。有人说，她在等她的女儿来看她。

纪梵下班的时候，经常遇到史阿姨。史阿姨会问她哪里有特价菜，她也会偶尔给她带一些。为此她对纪梵十分感激。

大家都说，如果史阿姨当初没离婚的话，现在好歹有一个家庭，肯定不会孤独死。

她实在应该感恩如今的生活。

纪梵没想到，在她下班的时候，王泽凯居然会来接她——他上一次接她，还是她怀孕的时候。

“家里出什么事了？”纪梵立马问。

“什么啊。”王泽凯不在乎地说，“我不能来接你吗？”

纪梵和王泽凯一起走出了超市。手里的特价牛肉很沉，纪梵看了看王泽凯，发现他没有帮她拎的意思。她也没有开口求助。

“我前天没有故意丢下琳琳，那是误会。她昨天不好好吃饭，我教育她也是应该的。”

纪梵刚说完，就后悔了——她为什么又要提这件事，显得她很心虚似的。

王泽凯没有理会她，而是清了清嗓子。他的喉咙里发出破碎音箱一样的声音，突然朝着路边吐了一口痰。

纪梵的目光不受控制看着路边那块圆圆的液体，觉得胃开始翻滚。纪梵忍不住指责他为什么要这样，王泽凯满不在乎地说：“有法律规定不许吐痰吗？”

“这是教养问题。”

“总比丢了孩子的妈妈好。”

王泽凯轻易抓住了纪梵的软肋，她不再开口。

纪梵的心情变得很糟糕。

晚餐时，纪梵明明不饿，却机械性地往嘴里塞东西。纪梵可以想像，这些高热量的垃圾食品怎么在她胃部堆积，让她原来就粗壮的腰变得更壮硕。

而白领纪梵的小腹没有任何赘肉。真是……让人妒忌。

“你今天去哪里了？”王泽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

纪梵实在太了解他。

纪梵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知道她今天去了心理医生的诊所。她让一个人陌生人教育她应该怎么做妈妈，还被怀疑是虐待儿童的变态。

“没去哪里。”纪梵故意说。

王泽凯挑挑眉，没说什么，甚至不敢指责她——真是懦弱的家伙，纪梵看不起他。

纪梵和王泽凯坐在一起，距离是那么近，但他们彼此厌恶。纪梵一想起他们曾经相爱过，就觉得有点恶心。

纪梵忍不住想起了史阿姨。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行尸走肉活下去更惨，还是死了以后被猫吃掉更可怜。

如果婚姻的意义仅仅是死了以后有人收尸，她也许可以选择死在养老院。

他们沉默地吃饭，这时琳琳又开始把不喜欢吃的食物吐在桌子上。

王泽凯置若罔闻，纪梵也装没看到。只要不骂孩子，他们就是最成功的父母，他们都深信这一点。

琳琳继续吐着食物，这一次吐在了纪梵的裙子上。

不知道为什么，琳琳那声轻轻的“呸”和王泽凯的痰就这样成了一幅画面，她再也控制不住怒气。

她已经是个失败者，难道要让琳琳也成为被人唾弃的人吗？

“不许挑食！”

纪梵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琳琳一愣后放声大哭起来。王泽凯抱住了琳琳，琳琳啜泣着说：“爸爸好，妈妈坏！最讨厌妈妈了！”

纪梵站起身，木然走到了房间。

她突然不明白，她为了琳琳放弃了那么多，到底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就选错了？为什么当初没有打掉孩子，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婚姻？

难道一个错误的选择，要用一生来弥补吗？

纪梵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下意识伸出了手。

在她的手要触碰到镜子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梵，在吗？”那个声音犹豫地问，“我们要不要……交换一下？”

“什、什么？”

“你来我的世界，我来你的。这样可以吗？”

“好。”纪梵听到自己这么说。

2022-2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