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母之恩清胭万分感念，却是万万受不得的，清胭父亲尚在，家中亦有资产，怎能让小舅母以嫁妆私产来养我，这些是清胭这些年攒下的布匹头面以及一应衣物，也有一些是临行前父亲赐予的，母亲嫁妆皆在江南家中保存，清胭无法一齐带来，暂且先将这些都交与小舅母……”

“胡闹！”听到这里老太太已是气得满脸涨红，剧烈地喘起气来，许氏可没料到张清胭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一瞬间也愣住了，一旁的玉氏连忙给老太太顺背，一边安抚道：“老祖宗莫要动怒，您看您把胭儿也吓着了……”

老太太一看，果然张清胭泪珠子又落了下来，很是惊慌的模样，深吸了口气，尽量平和道：“胭丫头快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偌大的镇国公府，难道还要向你一个小小的女娃娃伸手要家用了吗？！”

老太太说罢，瞥了一眼许氏，凌厉的目光吓得许氏打了个哆嗦，心中大骂起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巧心来，也有些怨恨张清胭，直觉张清胭这一出便是刻意为之，暗道没想到这么小的小丫头片子竟然能有这样的手段。

玉氏因生育的缘故在老太太面前一贯抬不起头来，二房是庶出，作为二房媳妇儿的赵氏更是没有半点说话的余地，因此只能僵在当场。

好在毕竟是自家人，也还远没到了在外人跟前撕破脸的地步，老太太最终还是长叹了口气道：“我不晓得是谁在背后说闲话，左右我老了，耳不聪目不明，只沦落个任人欺负的境地……”

“媳妇惶恐！”

老太太这话一出，玉氏为首三个媳妇儿都跪倒在地，其他人自然也不敢站着，连同张清胭以及丫头婆子，堂下跪了一地。

老太太摆摆手：“我这话也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都起来吧，是我老糊涂了……”

“外祖母莫动怒，都是胭儿的错！”张清胭急急道，显得十分惶恐。

老太太摇头：“你一个小小的女娃娃懂个什么，来，过来，到外祖母这儿来，你们也都起来，用不着这么跪着，等我死了才有的你们跪的！”

众人听了这话，再不敢跪着惹怒老太太，也都纷纷站起来，张清胭怯怯地坐到老太太身旁，娇娇地唤了声：“外祖母。”

老太太怜爱地拉着她的手，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堂中所有人听得清楚：“你上头还有个父亲，纵然丧母也不是孤苦无依的孤女，不过是我这个老婆子多事，放心不下你，定要你时时刻刻在跟前瞧着才肯放心，因此才和你父亲说将你送了来，你的一应用度花费，你的父亲早已派人送了过来，谁要嚼那没由来的舌头，你就告诉外祖母，让人绑了叫人牙子卖了去！许氏！”

老太太又扬声唤道，许氏身子一抖，颤颤地应了一声：“媳妇在。”

“你从自家嫁妆里给胭儿出了用度？”

许氏连忙谄笑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烂了舌头的乱说话，不过是当初收拾月泉小院的时候，一时没找着合用的器件摆设，媳妇儿便先从自家陪嫁里挑了几样放上去，哪知道就给那起子胡说烂嘴的给传成了这样，倒叫胭丫头笑话了……”

“哦——”老太太的口气也听不出是信了，还是纯粹不想计较，只是冷声道：“胭丫头的话你也听见了，她生怕你破费，既如此，你把你嫁妆物件都收回去吧，往胭丫头需要什么都从我私库里边儿拨出来，我老婆子旁的不行，养活一个亲外孙女还是绰绰有余的，用不着你们来替我操心！”

“是……是……”许氏心中叫苦，后背冷汗直冒，只能连声应是。

老太太想了想，也不能叫许氏一点教训也没有，于是又道：“菡萏院就不用收拾了，以后胭丫头就常住长禧堂，左右趁着我还有这点精力，我的外孙女我亲自教养，不劳烦旁人了，省得又生出些什么事儿来，叫我宝贝外孙女受气。”

许氏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着老太太，老太太不看她，可在座哪个人不知道老太太说的是她，许氏只觉得一瞬间面如火烧，恨不得将巧心那个混账丫头拖出来活活咬死才好。

她身份远不如许氏尊贵，却仗着生了周家唯一的嫡孙周瑞年，而掌着管家权直到如今，自她管家以来还从未遭过这样的难堪！

想到这里，许氏低着头咬牙暗恨，都是张清胭这个小丫头片子心机深沉，她早该想到，周霏当初就不是个好招惹的，周霏的女儿必然肖似其母，很是个有城府有手段的，看来，日后对待张清胭必然得更谨慎一些……

被张清胭这么大张旗鼓地一闹，镇国公府上下便无人不知，张清胭上有生父，每年都会将她一应用度花费送入府中，兼之人家老太太发话，从私库里拨出来养活自家的亲外孙女，自此再无人敢编排张清胭，更遑论说出白吃白住这等不着调的话来。

张清胭深知外祖母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哪怕是她回到张家，有外祖母盯着，继母纵然性子真的不好也不敢对她有什么想法，于是每天只是在老太太跟前逗乐，对许氏总是不冷不热的。

那日许氏被当众打了脸，也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没有再犯贱招惹张清胭，但张清胭也没能清净几天，因为她那个笑面虎小舅舅周霖，马上就要带着她那混世魔王的表弟周瑞年一起回来了。

这段日子里小舅舅与表弟都不在府上，张清胭在府上时也没闲着，早就让翠羽几个机灵的丫鬟去暗中打听了府上众人的喜好，人品。不止是张清胭自己的丫鬟去做了打听，许氏安排过来的人同样邀功似的，“善意”告知了她不少府中的情况。

而这位表弟的为人到了张清胭的耳中，倒是出现了两个不同的版本。她的贴身丫鬟翠羽告诉她，这个表弟周瑞年，自小埋在脂粉堆里长大，最喜欢和丫鬟胡闹，尤其爱美人，但凡生得好看点的都想着去占一点便宜，偏偏他长得十分冰雪可爱，一直到了二十岁都看着一派天真单纯。

而许氏的人则是不断地给张清胭吹耳边风，只说周瑞年天真浪漫，待人真诚友善，又长得粉雕玉彻，最是赤子之心……全然不提周瑞年混迹脂粉堆的事实。

可，后宅中集千万宠爱于一身长大的孩子，又有哪个能做到真的单纯？这种仗着自己的身份调戏丫鬟，全然没有男女之防观念的富家少爷，向来最受张清胭不齿。外表总是最具有欺骗性的伪装，张清胭深信不可以貌取人这点。

而许氏的人这般殷勤的做法，反倒让她心中隐隐有了个模糊的猜测，更加防备许氏……

只是张清胭刚刚到国公府，却是不好有太多的动作，更不用提将许氏安插进来的人打发走。再看看身边的人，除了继母给的几个婆子丫头，其他都是生母留下的周家家生子。

小舅母许氏对她的恶意她已经察觉到了，这些周家家生子倒是有些不好留下了，难保日后不会有反水的隐患，因为她们亲眷都在周府被许氏拿捏，继母的人她也不敢完全信任，毕竟她也不了解那个继母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么看自己身边竟没有多少可用的，张清胭忽然想起，临行前父亲曾经给了她一个信物和一个地址，让她万一有些什么事情可以凭信物找此人相助，这个人欠着他们张家人情。

因为续弦一事，张清胭对父亲还是有些埋怨，可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张清胭毫无理由地信任，也只有父亲张寅。镇国公府上的确实都是亲人，可这些人哪个不是心思弯弯绕绕？

张清胭自认自己再如何聪明，也摸不透这些深闺内院女人们的心肠，总得替自己以后好好想想，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张清胭差那位看着还算稳重的李妈妈跑了一趟把信送出去，李妈妈算是如今她唯一还算可用的人，毕竟李妈妈一家都是张家的家生子，奉命看守祖宅，不见得能这么快就被继母收买。

李妈妈领命而去，她自来长在江南，对京城还不如张清胭熟悉，因着张清胭交代要保密，也不敢问人，竟是摸索了一天才找到京郊的这个庄子。

庄子看着十分平常，可敲开门一看，看守的竟然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护院庄稼汉，而是个一身银铠腰上佩刀的小军爷，可把李妈妈狠狠吓了一跳，小军爷拿了信物进去，没让李妈妈进门，只冷冷道让李妈妈回家去等，甚至不肯让她待在门口。

李妈妈心知这户人家必定不简单，因此只是行了一礼，不敢逗留，交上信物和信，就连忙离开。

2019-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