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从扬州城出来，行了也有七、八日，但对第一次出远门的郭玉芙来说，也不算很辛苦。驱车的车夫是天师最小的弟子玄寂，一路上，那马车是走得四平八稳，匀速前行，没有一点颠簸，甚是舒适。晚间夜宿旅店，总是干净整洁的上房。饭菜虽算不上可口，毕竟旅途之中，不能强求。但胜在口味比之在家里吃的自是不同，两人都甚觉新鲜。一路上，主仆二人要不看山看水，偶尔也和玄寂闲聊几句，倒不觉时间难过。不知不觉，离开扬州已是数百里之外了。

这日暮色沉沉。一队人马并不进城寻酒家吃饭住宿。仍是，往人烟较少的乡路行进。初时，还见着星子半点，农家田院依稀。行到后来，前方却是一片漆黑，天地都浑然成一色。便是郭玉芙和小翠，坐在车里，也互相看不到对方。除了黑，还是黑。只有马儿行进的哒哒声，轻轻地响着。

“小道长，这却是哪里，怎的一片漆黑？”郭玉芙拍了下小翠，小翠会意地问赶车的玄寂。

“稍后便到京城了，二位莫急。”玄寂并不过多解释，只是轻轻安慰二人。

“到京城？”郭玉芙喃喃自语，明明出发时，郭夫人明确说了扬州到京城，至少要十天、半月，这才看了七个日出日落，就要到京城了么？

似乎是很久，又似乎只是行了一两个时辰。忽然，前方光色渐亮、道路通明。队列渐渐停下，掀开帘子，面前是一幢灯火通明的高院大户。廊檐下，红红的灯笼，照着门牌上大大的三个镏金大字，天师府。

早有一些弟子出来，将天师一行迎进门。另有两个小丫鬟将郭玉芙二人引向内庭别院。进得房，一红衣丫鬟才道，“今日太晚了，要委曲小姐在这里住下了。我等去给小姐打水洗漱。”

郭玉芙打量了一下，但见房间不大，一进一出。简洁素净，堂上挂着两幅字画，更增雅致。落款是天仙子，正是当朝天师的名号。这才回头，对说话的小丫鬟道，“有劳了。只是想问一下，这是京城天师府么？”

另一个绿衣丫鬟道，“自然是的。小姐且安心在此，今日太晚，天师爷已经吩咐下来，明日一早就送小姐到侯府。”两人说毕，即告辞出门。不一时，已经提了两桶热水进来。小翠服侍郭玉芙梳洗了，重新挽了头发，换了整洁的衣饰。推开窗，见月已偏西，想是夜也极深了。两人俱感有点饥肠辘辘。

却见门帘掀开，两个丫鬟笑呤呤地走进，“小姐想是饿了吧，特来请小姐前院就餐。”两人随着丫鬟走了几道回廊，见得一处幽静院落，亭台修竹、花木扶疏，还有一尾小溪，跟着小径弯弯曲曲，丛生芝草兰花。小径两边，绿柳依依，每棵树上都挂了灯笼。灯光通明，照得园林景致、足下小径，甚是清晰。

两个丫鬟却是止步，“小姐，你且跟着小溪沿着小路往前走就是了。”又对小翠道，“这位姐姐，跟我们到偏厅用餐吧。”

小翠看了一眼郭玉芙，郭玉芙却对她道，“你且跟她们去吧。勿需担心。”其实她心下也七上八落，却仍是强作镇定。天师那般人物，一路上天师府的道士对主仆二人也甚为礼敬。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小翠只得跟着两个丫鬟走了。郭玉芙提着长长的裙裾，慢慢跟着小溪前行。走了十几米，拐过一丛竹林，那溪流渐渐细了，流入一处水草丛生的小池。池上筑了亭子。亭子里已经铺了软席，案几上摆了水果点心、菜疏酒水。

席上早已坐了一人，披着一头乌黑亮发，想来才梳洗了，还没来得及盘上去。袍子是月白色的，因是春衫，甚为轻薄。闲散地披在身上。见得她来，那人作了个道家的揖礼，“粗茶淡饭，还请郭小姐就坐入席。”

月光从亭外照进，照着那人眉眼清俊，温润如上好的美玉。一路行来，两个都恪守礼节，甚少交谈。即使日常见了，对方也是氅衣玉冠，道貌俨然。今日寻常打扮，观之比平日可亲，又只得二人，她心下尤自怦怦直跳。郭玉芙性子虽是脱俗，但自小家教甚严，男女大防尤为看重。自知此事不合世俗礼节，却又想，今晚二人单独会面一事，只怕是打死也不得向谁说起。

先前并未仔细看清楚，这下落了座，却见菜式并不多，荤素俱有。水果早已切好，细细的用竹签串了，放在琉璃盘里。盛菜的盘盏看似寻常，每一样细看来，却都不是普通人家所有。

天师早已倒好一杯酒水，递到她的面前，见她并不饮，淡淡说道，“这是去年酿制的纯葡萄酒，果味香浓，酒味甚淡，喝点也无妨。不会醉倒的。”他本想说，这酒对女孩子极好，活血养颜，却嫌太轻薄，倒也没说出口。

“哦，”郭玉芙这才饮了一口，但见酒色醇红，入鼻甚香，入口更是香甜。不禁连饮数口，一小杯葡萄酒就见了底。

天师给她斟满了，却道，“喝点无妨，喝多却也会醉。这酒有点后劲。“见郭玉芙面色微红，又道，“小姐一路奔波，想是又累又饿。不过是家常便饭，勿需客气。”

郭玉芙红着脸，脑子一团乱麻，也不知如何答话。只是低着头，自行夹了点熏肉和青菜，放到碗里。吃了几口，终是鼓起勇气问道，“听说扬州离京城千里，若是快马加鞭，最快也要十天的日程。走得慢点，二十天也是常事。怎的才七、八日，今天晚间就到了京城？莫不是天师使了什么法术？”

“今日正为此事，还希望小姐不要向旁人提起此事。以免被有心人听去了，以为怪力乱神，蛊惑人心。”天师道。

郭玉芙见他目光清亮，神情却是寡淡，带着淡淡的疏离。又隐隐感觉那目光，似乎直照到自己心里去。脸宠似乎在发烧，若此刻有镜子，她一定拿在手上好好看看，是否有红晕？幸好是夜间，即使有月光，混着灯光。总是光芒较淡，不比白日。她尤可低下头，掩饰神情。埋头吃着东西，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抬头，问道，“我朝的《神异志》上，有讲到很多法术，比如缩地成尺或者遁地之术，不知是哪一样？”

“却都不是。”天师见郭玉芙睁大了眼，向自己看来。神情之间，满是好奇。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微失神。似乎很多或久或远的画面，从脑海里纷呈而来。也只是一刹那的事，他一向端严持谨，郭玉芙并未发现这一刻天师的异常。

眼前一花，郭玉芙看到静虚天师的手上平白多了一张白纸。天师指着纸的两端，道，“你看这纸的两端，是不是相隔很远？”又将白纸对折，又道，“只需这么折一下，这两端就挨在一起了，岂不是很近？”

郭玉芙见他如此有耐心向自己解释，倒有些意外和惊喜。可惜纵使天师讲得再详尽，她还是一头雾水。

2019-2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