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杜需沙竟然会飞翔。
一位老翁站在他面前,童颜鹤发,洪钟般的声音:“飞起来!”于是,杜需沙便腾然浮起,飘入云间——记不清确切的动作,似乎只需轻动肢体,就飞得极稳极稳。
地上的人都惊奇地望着他,一片“啧啧”的兴叹声,熟识的人争先地呼唤他的名字,无限羡慕地巴望。杜需沙得意极了,想停下来与他们交谈,他俯身着落在屋顶上,然而仙法由不得他自己,脚刚一落住,便刷地又飞起来。杜需沙恐怕人们看破,大叫一声:“等一会吧。”他在空中左右飘浮,又打了几个跟头。人越聚越多,踮着脚,仰着头,惊讶、兴奋、惭愧……。
杜需沙对这张张笑脸渐渐感到厌倦,想飞到更远的地方。飞呀,飞呀,但是低头一看,还是笑脸,甚至下贱。他就闭上双眼,不停地飞、飞……。
终于飞到了。那是人烟绝迹之地。天是桃粉色的、云是墨绿色的、地是乳白色的、水是藕荷色的,远远看去神红怡绿,宛若仙境。但是,杜需沙却靠近不得,即使他努力地飞,也不能再前进——他焦急起来。
晃然飘来一个人,正是那位老翁。杜需沙知道一定是来帮他,很兴奋,迎着飞去。待到眼前,他猛地看清是只秃鹫,龇牙咧嘴,不由大惊失色——但已经不会飞,竟被那秃鹫扑在身底。杜需沙奋力地推它,发出呻吟……。
杜需沙就这样醒来。
被子已经翻落在地板上,手脚还紧紧地攥着,嘴里尚拖着低低的余音。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努力地回忆,记起会飞。于是,就扭动关节,伸张四肢……然而,始终没有飞起来。失望与忧伤杂乱地汇涌,他悔恨于这个梦。
远方几声鸡的啼叫,告示梦的完结,东方已经呈现鱼肚白了。
杜需沙起身,走下床。我不会飞,只会走。他心里暗想着,我将这样走,走到我想去的地方。
迷迷糊糊的杜需沙进了卫生间,反锁上门,先是小便,然后刷牙,最后把毛巾淋湿,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两把。当他把毛巾搭到头顶上方的铁丝上时候,他在墙镜里看到自己的脸孔。
杜需沙照着镜子,怎么看自己,自己都是一个英雄。
杜需沙满怀藏着的都是自鸣不凡。他不但认为自己将是人中精英,更以为自己将成为社会栋梁。他心里坚信:今生今世里,自己一定能够成就一翻大事,让周围的人刮目相看,自惭形秽,即使他清楚地知道,许多人始终对他都不屑一顾,而且,自己现在还是一个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累的打工者。
因为在这十年来,社会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像昔日冰冻的湖水开始沸腾起来,升腾的热气弥漫着,让人跃跃欲试着什么。报纸和电台每天说着“市场开放”、“敢于走出禁区”、“自己创业”、“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许多人开始纵身跳进去,兴奋地开始了各种商业活动,成功者虽然凤毛麟角,但是已经不断在出现,被人灌以“万元户”的美名。在他身边的朋友中,还没有“万元户”,那是他们共同的梦寐以求。听说某某是“万元户”啊!大家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是无限羡慕的表情。一万元,这个数字,就够杜需沙惊心动魄的了:他全部的个人资产,就是裤子口袋里的十六元四毛九分。
男人两件事:干一番大事业,娶一个好老婆。在近一段时间里,他总在脑海里憧憬着——有朝一日,办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公司。当家做主人!
桌上、床头和手腕上的三个闹表几乎同时响起,撕心裂肺地叫成一片,杜需沙的心马上揪了起来。
赶紧动身上班去,免得迟到了,还要看麻老太太那张冷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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