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帮秘密的揭露,令在场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就连一向嫉恶如仇的谢听雨,此刻也是满面肌肉都若有似无地抽搐着,喉中也有轻轻呜咽的声音:“临渊帮……竟这般可怕。”
藿香和杜彦隆在一旁轻声宽慰着谢听雨,而谢瞻云在激动不已的颜胜雪身旁轻轻扶着她的双肩。
蔡至则冷笑道:“我本也是个爱制膳的庖厨,想着渔声小馆名声在外,即便与他学了些也是好的,我便留下来了。可他分明知道我是蔡花的弟弟,他还收我为徒,教我手艺,你说他是不是自己找死?是不是养虎为患?”
略顿了顿,蔡至便继续咬牙道:“我要他忠于辽,也终于辽。”
“所以,你就这样杀了他?”这份反讽的嘲弄语气令颜胜雪更加血脉贲张,瞪着他的双眸是目眦欲裂时涌出的恨意,“杀了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师傅而已,算什么亲人。我这杀姐之仇,换了你,你不报?”蔡至冷哼一声,全无知错之心,“我可不信。”
“别冲动,不要因他而杀人。”颜胜雪正要冲将上前,谢瞻云拦住她。
“余林至死都在保护你,所以提前告诉街坊四邻,还有你师娘,还有他女儿,都要对你的存在三缄其口。”蔡至看向颜胜雪,心中暗骂余林还留了一手,他从前并不知道东京的颜胜雪竟是余林的另一亲传弟子,“也正因如此,我才给了你这拿我的机会,大抵是余林被我所杀,死不瞑目,不甘心吧,哈哈哈……”
“师傅至死都在保护的人,是你。”颜胜雪想起师傅临终遗言时眼中更为酸涩,皲裂的唇瓣沁出了腥甜的血珠,“我早怀疑陆炊烟这号人物向师傅一家投毒,投毒的药也是大宋没有郎中认得的,我又不知陆炊烟身在何处,就在会稽报了官。可是师傅临终前说,要我不要替他报仇,是他对不起你,还说,你是个好孩子。想必师傅也一定是愧疚极了,才养个狼崽子在自己的身边。”
“随你怎么骂。”蔡至摊手笑道:“你随时可以将我交给官府,只是,你师傅死了,我替阿姐报了仇,我蔡至也对得起阿娘跟阿姐的在天之灵了。”
“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颜胜雪恨极转身,走到正失神的谢听雨眼前,“听雨,天亮帮我把他交官府。”
谢听雨此刻还未回神,何清明倒沉不住气了:“等等!”
颜胜雪自打将何清明纳入计划之中,便知道他会如此,毕竟凌温柔说过他们兄弟情深。而在看到谢瞻云的一瞬间,她也知道,接下来原本她要替他问的事情,谢瞻云可以自便了。
于是满眼疲惫的颜胜雪转了身:“瞻云,接下来的事,换你问吧。”
谢瞻云点了点头。
“要救堂弟?”谢瞻云看向何清明,“所以,月杨村跟临渊帮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月杨村?”何清明并未对官方查出的结论改口,“那不是死了的曹益操控的么?”
“何少卿,我今夜诱你入局,自是对此事成竹在胸。”颜胜雪在一旁沉声道:“蔡至毒杀我师傅,证据确凿,又私铸冷箭,没有几条命够死。你若肯做些对百姓还有用的好事,便趁早将你身后之人说出来。”
“别再跟我说是曹益。”谢瞻云亦没了耐心,“你只管继续拖延时间,待到天亮了,你这堂弟就得到开封府前认罪了。”
蔡至不屑地嗤笑:“这个鬼地方,逃出去又有何难。”
谢听雨此刻跃起,举掌便打在他肩上:“打败你那几个小喽啰要你命又有何难!”
“阿至!”何清明见蔡至肩畔流血更多,及时喝道:“你即便少说两句能怎样!”
“何清明,你瞧瞧,这里是个蔡至口中的鬼地方么?你不眼熟么?”谢瞻云敛目喝道,“这就是曹益死了的那片树林。你在此杀了曹益,等着他死后也身败名裂替你顶罪,怎么就不想着今日?”
“谢瞻云,曹益不是我杀的。”何清明也激动起来:“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还在嘴硬?”谢瞻云并不信,“那我便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杀了你这堂弟,同样神不知鬼不觉,连堂审的麻烦都免了!”
“等等!”何清明急的浑身颤抖,忙不迭地下意识上前两步,“曹益他,真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这话倒没说谎,毕竟何清明真不知道曹益死于何人之手,只不过是后来在赵宗朴的助力下,用死了的曹益顶了月杨村的案子罢了,此刻硬是逼他说出实情,他也无法承认曹益是他杀的。
蔡至也因此气甚:“谢瞻云,我说了,你要杀便杀,即便我怕死,我也不能看着我唯一的亲人被你们继续污蔑,却还贪生怕死!我堂兄既已说了,曹益之死,不是他做的,那便就不是!”
“你们可真是兄弟情深。”谢瞻云俨然没得到心中的答案,举拳又要朝蔡至挥去。
“谢瞻云!”何清明颤巍巍地制止,眼中狠戾中又透着不得不屈从的妥协,“你到底想要什么。”
“月杨村之事,究竟多少贪官牵涉其中。”谢瞻云这下才肯放下手臂,朝何清明摊开掌心:“名册。”
“我没带。”何清明犹豫地眯缝着双眼,“难不成这东西我还带来大相国寺吗?”
“何清明,你我同届科考,你是如何的人,我清楚得很。”谢瞻云对他的反应早已猜到,含笑又将掌心朝他方向递了递,“最后说一次,拿来。”
颜胜雪见何清明还要耍花招,便沉着脸道:“瞻云,不必和他废话,就领了这厮送交开封府便是了!”
“我看不用交了,杀了他就是了!”谢听雨也回神附和起来,“颜姐姐,我说了,我替你宰了这条狗!”
“住手!”何清明这下再不犹豫了,只咬牙道:“好,好,名册在大相国寺里,容我去去就回。”
“好。”谢瞻云也干脆应下。
谢听雨并不放心:“二兄,你就不怕他跑了?”
谢瞻云果断道:“他不敢。”
何清明黑着脸,驾上一匹快马赶回大相国寺之中,不久后果然返回。
何清明翻身下马,却阴恻恻地笑了,将取回的名册丢向谢瞻云:“谢瞻云,你姑且自己看看吧。”
谢瞻云扬臂接过名册,颜胜雪却看见何清明的笑意更为居心叵测,便凑上前挽住谢瞻云的手臂,小声提醒他:“小心有诈。他岂会那么轻易给你交出证据?”
“我无甚其他用意,只是拿名册来给你罢了。”何清明此刻出乎众人意料地坦诚这只是名册,然而双目瞥向颜胜雪时,却满眼的不屑之至:“颜氏,枉你心细如发,设下此局,只怕到头来,你也是枉费心机。”
仿佛颜胜雪设局拿他,最后却反倒着了他的道一般。
谢瞻云侧目:“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既自诩自己懂我,不妨,猜上一猜?”何清明如旧笑着,“名册上又没我的名字,我何必恐惧交给你,能用他人名誉换我堂弟性命,这买卖不亏。何况,这名册即便交了你,这上头许多的人,你也未必敢动。”
谢瞻云长舒一口气,不以为然地掀开名册翻看几页,果然心情沉闷压抑,面色也晦暗寡淡。
“怎么了?”颜胜雪不解中带着担忧。
谢瞻云只是抿着唇,摇了摇头,缄默无语。
“谢瞻云,你小小一个八品官,焉能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你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何清明此刻开口:“我向来不求搅弄他人风云,只图自己的青云路,也没什么亏心之事。”
“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你还说自己没做亏心之事?”颜胜雪厉声喝道:“你真是冥顽不灵,坏到头了。”
“只要不负自己,便是无悔。”何清明竟坦荡地朗声喊道:“无悔即不亏!”
等谢瞻云合上名册,攥着名册的双手竟颤抖不止,用的力道似乎要将那名册撕个粉碎。
“哈哈!哈哈哈!”何清明笑的更为恣意,俨然是一副从谢瞻云身上看好戏的神色,“怕了吧?这名册上的显贵们,哪个你个八品官员动的起?”
谢瞻云阴沉着脸,看着如今狂笑不止的何清明,竟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名册给了你,我堂弟,你该放了吧?”何清明抬眸。
谢瞻云没说话,转眼注视着颜胜雪,似乎向她请示意见。
颜胜雪解意,从容道:“听雨,放了他吧。”
谢听雨急了:“可咱们好不容易才抓到他!”
“师傅临终遗言是放了他,我本也不想要他性命。”颜胜雪解释了一句,转头看向谢瞻云:“问到师傅遇害的原因,帮你拿到名册,这就是我今夜的所有计划了。”
谢瞻云点了点头:“听雨,放了他吧。”
谢听雨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松手放了蔡至,何清明动身跑过去带蔡至同乘一匹马扬长而去。
谢瞻云站在原地半晌不语,颜胜雪猜测大抵与名册有关,不禁又问:“究竟怎么了?”
谢瞻云匆匆将名册揣进怀中:“月杨村之案牵涉甚广,难怪官家都只是施了雷霆之威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结案了。”
颜胜雪惊惧地蹙眉:“竟官家也不敢动吗?”
“不是。”谢瞻云略有迟疑,沉思半晌才说:“如今王公回京,官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怕朝中人心不稳,所以他不曾先动了这些蠹虫们。”
说着话,趁着灯笼的光亮,清晰可见他额头的冷汗竟顺颊而下。
颜胜雪有些担心:“……你还好吧?”
谢瞻云则道:“前些日子风寒很重,整个人现在也没好。”
颜胜雪心说,原来谢瞭远那日来说的话是真的,他当真是病得很重?
想到这里,颜胜雪还心中颇暖:“是怕我有危险,所以还是来了?”
“是。”谢瞻云并未否认,只是还补充了一句:“也是来接听雨这个小妹回家。”
颜胜雪心生落差,只觉得他原来并非专程为她而来,只是为何他还一定要告诉她呢?
“……噢。”颜胜雪略有三分窘迫。
“我送你。”谢瞻云似乎急着送颜胜雪回府。
“不用了。”颜胜雪也冷了脸,“阿隆陪我回去就行了。”
“我用蔡至换名册,你为何不拦着?”谢瞻云拉住她,“不替你师傅报仇了?”
“我方才已经当众说过了,师傅去前,要求我不能杀他。我只是不解,师傅究竟为何袒护他。”颜胜雪面色稍抑,整个人倦容难掩,“可是方才,他说的话,我觉得不像是假话。”
“我虽不知道临渊帮的存在,但是胜雪,我……”谢瞻云陡然握住颜胜雪的手,却犹豫着松开,改口道:“听雨会保护好你的。”
颜胜雪察觉到了谢瞻云今日举止有异,遂问:“你兄长来时,说你高烧不退,犹如稚童,是真的吗?”
“……是。”谢瞻云承认了,“让你见笑了。”
颜胜雪逼视他:“可你从前告诉我,你是装傻的。”
“不是。”谢瞻云答得坚定,转过头去,避开了她逼问的目光。
“谢瞻云!”颜胜雪叫住他,“你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讲?”
谢瞻云只是摇了摇头。
“现在不说,往后就不用说了。”颜胜雪失望至极,“谢瞻云,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的。”
颜胜雪咬咬牙,见谢瞻云没有改口的意思,转而走到谢听雨身边,想起方才谢听雨也被蔡至所言吓得不轻:“听雨,你不会被抓去临渊帮的,别害怕了。”
“这世间能赤手空拳打赢我的人,也没几个。方才,我也只是胆寒,天底下竟有那样一个恶贯满盈的组织,是所有少女的噩梦,是大宋的噩梦!”谢听雨皱着眉头,少见她如此神色,“不过,我方才也只是不想这事情闹大,毕竟咱们这设计抓人,也不大光彩……”
“是,我们设计擒获蔡至,纵容他们给寺内人下入梦散,的确也不光彩。”颜胜雪抿着唇,挽了挽谢听雨的藕臂,真诚地莞尔道:“今夜真的多亏了你。听雨,谢谢你。”
谢听雨也莞尔:“我没在关键时刻救下颜姐姐,倒是多亏了我二兄,英雄救美。”
“他是来接你回家的。”颜胜雪面上严肃起来,“不是为我。”
“听雨。”果然,不远处谢瞻云和冷峭正站在一辆马车前,在等谢听雨,“回家了。”
颜胜雪这一瞬心凉至极,只自嘲笑道:“你看,我就说,他是来接你回家的吧。”
谢听雨虽察觉氛围诡异,却还是走到谢瞻云的马车前,上了车。
“再会。”谢瞻云竟站在马前向颜胜雪拱手作揖。
“再会。”颜胜雪也客套地回了个欠身礼。
马车里的谢听雨正卷了竹帘儿偷窥,直等到谢瞻云上车后,她才开口:“你们俩……怎么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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