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后，我再没见过那些哥哥姐姐大叔大爷们，除了偶尔梦见一白一黄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再然后我大了些，祖母病故，我娘就带着我去了纸醉金迷的江城，和我爹团聚。

我爹本是个茶房小伙计，因着聪明能干深受老板赏识，由伙计一路做到了账房，后来老板因避战乱举家去了国外，将这茶楼贱卖给了我爹。

这时的皇帝爷和太后娘娘被关在紫禁城里出不来，大清国其实已经算是亡了，男人大多都剪了辫子，开明的家里也不再给女孩子们裹脚，我作为一个小茶楼老板的女儿，还被我娘送去读了几年书。

那些手里有枪的军老爷们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他的闹得不行，江城里也闹腾，但比起其他地方还算安稳些，是以我家的日子也过得去，在我十岁上，我娘还给我添了个弟弟。

我读书到十六岁时，我娘寻思着女娃大了不能再抛头露面，便决定让我退学，还托隔壁的三婆帮我找婆家，提的条件却是又古怪又苛刻刁钻，我自然是反对的，但我寻思她那样的条件只会被三婆啐一脸唾沫，是以倒也不愁。

可我万万没想到，神通广大的三婆不但没啐我娘唾沫，还真的找着了符合我娘要求的适婚男子，她兴冲冲来找我娘，“对方一听你家姑娘的八字就高兴坏了，说是多少年也遇不上的好良配，钱家婶子，你家这边没意见的话，我就安排着你们双方见面换庚帖了。”

“好的好的，”我娘直点头，“我等晚上先跟她爹说一声儿，再去找你。”

“不，我不答应，”我冲出来大喊一声，开玩笑，我家向来是我娘做主，但凡她点头的事儿我爹从来反对不了，所谓跟我爹说一声儿，不过是我娘顾着我爹大男人的面子走个场面罢了。

我娘瞪起了眼，“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由不得你多嘴。”

“娘，我不要嫁人，我更不要嫁个不认识的人，”我慌得直跺脚。

我娘不再说话，转身操起了擀面杖。

我深知我娘擀面杖的厉害，想着好汉不能吃这眼前亏，只得转头进屋，但事关我终身，我哪能这么认命，于是收拾了个小皮箱，等到夜半三更时，我悄悄的出了门，走了。

其实也没走多远，城南赵家的女儿赵兰兰，跟我是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在往她家走的时候，我其实有点犹豫，这大半夜的估计她一家子早都睡了，我这时候去敲门只怕不妥，正想着要不先去找个地方窝一下，等天亮再去时，远远就看见她家灯火通明大门四开，几个下人进进出出，我心下先是一喜，后又疑惑，她家咋这时候还开着门亮着大灯？有什么事吗？

飞跑到赵家门口，我还没站稳，就被管家赵伯看见了，“钱小姐，你……你这是来看我家小姐的？”

我愣了下，木木点头，“是……是啊。”

“唉，”就见赵伯长长的叹了口气，也不问我咋这时候来，只带着哽咽道，“没想到啊，还能有钱小姐你来送我家小姐这最后一程。”

“啥？什么叫最后一程？”我听着赵伯这话不对，顿时急了。

赵伯一边带着我往宅子里飞跑一边告诉我，“我家小姐前天睡到半夜，突然尖叫着冲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又哭又闹，嘴里嚷着‘不要碰我，放过我’之类的话，之后就昏迷不醒，找了很多郎中来瞧也不中用，眼瞧着小姐气息越来越弱，我家老爷太太已经在为她准备棺椁了。”

说话间已到了赵兰兰的屋子里，就见赵家太太正叉着手指挥着婆子们，“只拿棉被裹上就罢了，赶紧的送出去，免得死在家里，不吉利。”

婆子们应了一声，去将床上的人就着棉被一卷，就要往外抬，我看着不对，忙冲上去拦住，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众人一愣，赵家太太一看是我，诧异皱眉，“钱小姐怎么来了？”

说着眼角朝门口一撇，见到管家，就冷下脸，“怎么回事？”

管家吓得一弯腰，“回太太，钱小姐来送咱们家小姐，我……我就给带进来了……”

“放肆，”赵家太太两道好看的眉毛就竖了起来，“主子没发话，你就敢朝家里领人？”

“赵太太，”我上前一步，打断她的话，“不关管家的事，是我自己冲进来的。”

赵家太太是兰兰的二婶，十年前兰兰的父亲出门经商，死于船难，母亲之后便一病不起，熬了两年也跟着去了，赵家至此便是赵二爷赵二太太当了家主了门户，兰兰这一根孤苗，也由二叔二婶照顾着长大。

赵二爷只管外面的生意，家里的事从来都是太太做主，赵家太太待兰兰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就那么不咸不淡的应付着，兰兰没滋没味儿的活着，直到遇到了我。

原本她作为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很是念些旧俗礼，本是不肯让女孩子们出来上学抛头露面的，但她还在娘胎里的时候，父母曾给她定过一门亲，那户人家倒是相当的赶潮流，少爷小姐们的全都出去上学，并特意派人来知会赵家，让兰兰去读书，这家的老爷在江城是个风云人物，为人极仗义，和赵大爷在世时是八拜之交，虽是赵大爷两口子没了，悔婚是不可能悔婚的，还因此对这老友的孤女颇关注，是以这也是赵家二爷两口子不敢对这侄女太过的一个原因了。

兰兰托未婚夫婿家的福免了裹脚进了学堂，一个规规矩矩笑都不敢露齿的小姑娘，认识了一个成天打狗撵鸡上房揭瓦的野丫头，无异于刻板的生活里出现了一溪活泼的清流，她先是震惊，再到新奇，直到最后的和我心意相托姐妹情深，用她的话说，相比于她二叔和二婶，我更像是她的亲人。

冲着她这句话，我也不能让她这么不明不白的任由她二婶给处置了。

2018-2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