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沙梦-第一章-第四节上

四（上）

屠经理晃晃荡荡地开着面包车，载着设备和杜需沙，对着马路上缓慢行驶的自行车骂骂咧咧地一路疾行。

杜需沙望着窗外，好像看见上大学的自己，开着用父母钱买的摩托车，带着女孩子在路上飞驰，引来众多路人羡慕的目光，甚至有个小伙子奋力蹬着自行车，在他等候红灯的时候，追上摩托车，问：“这车是什么牌子的啊？我在路上从来没有见过，真漂亮。”那辆绿色摩托车的型号是本田CB125，在全北京只此一辆，正因为如此，杜需沙才特别得意。这辆摩托车是怎么能够独自进口到国内的呢？原来这车本是当时国家排球队球星汪嘉伟给自己从日本带回的坐骑，汪嘉伟又因为长期在外比赛，不便使用与保管，后来经过朋友介绍，由杜需沙购得。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面包车停在一幢气派的大楼门前，楼门旁挂着国家单位醒目的白底黑子牌子。有一个在门口外已经冻得发抖的男子走上来。

“四哥。”屠经理叫了声，然后递过香烟。

四哥接过烟，看了一眼，然后把烟别在耳朵上，示意面包车靠边停稳。

三个人一人抬起一个纸箱子，走向大门。四哥对门房说：“我是司机班的……，他们是给处里送计算机设备的工程师，处长在上边等着哪。”

门房放下阻挡的手臂，点头道：“进去吧。不用登记了。”

坐电梯到了九层，电梯口有两个工作人员在等候，大家一起把设备抬到一间办公室，并让杜需沙开始安装，那两个工作人员拿出笔记本坐在设备两旁。杜需沙刚正准备安装，四哥带着一位高个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两个工作人员马上站起来，提醒说：“这是我们处长。”

处长环顾了房间内的人，笑呵呵地主动与杜需沙握手，声音洪亮地说：“中国科学院科学所的工程师，欢迎啊！”

然后，他询问了一下设备功能后，便问：“计算机和打印机也是你们科学所公司的吧，这样我们就放心啦。保修情况是怎样呀？”

“处长，我是科学所公司技术支持工程师，公司领导派我来专门负责完成设备的技术安装和调试环节的工作，”杜需沙回答道，“其他商务问题，是屠经理负责。”

屠经理在房间的角落里，背靠着墙，眼睛使劲眨了眨，脸部肌肉抖了抖，头向处长用力点了三下，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处长也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四哥吩咐：“中午留他们在食堂吃饭。”

四哥忙说：“屠经理想中午在外面请您吃个便饭，您看——”

“不要客气嘛。”处长走出房间，“中午再说吧。”

杜需沙给那两个工作人员进行了详细的设备使用演示和说明，两个工作人员是这套设备的使用者，尤其关心的是各种不同字体和型号汉字的打印变换，并仔细地记了笔记。

“杜工程师技术真是高！”一位工作人员说道。

“技术？呵呵，这哪里是什么技术。”杜需沙略带羞涩地笑起来，“只记住安装步骤和经常遇到的问题处理的办法就可以了。你们两用上一段时间后，就是我的老师了。”

“杜工程师真是谦虚，一点科学所工程师的架子也没有。”另一位工作人员显然是新员工，“你刚到科学所公司的时候，一定有水平更高的工程师教你吧？”

杜需沙没有回答，沉默着继续调试着。

杜需沙到科学所公司报到的第一天，业务部裴经理知道他毕业于北电大学电子工程专业，就把他分到技术支持组工作。麻老太太也是喜上眉梢，“把这么精神的小伙子分给我们部门，我们汉卡部门又添了一个生力军。”她带着杜需沙来到正在计算机前工作的梁守为面前。

“梁守为是技术支持组的负责人，已经来公司工作两年多了，他是科学所许多老工程师手把手教出来的技术主力，你要抓紧向他学习。”麻老太太向杜需沙介绍。

“杜需沙是刚来公司的新员工，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你一定要好好教他，让他尽快能够独立安装调试，我们部门现在也正缺少安装调试的人员。”麻老太太向梁守为介绍。

“哦，”梁守为从金丝眼镜后迅速上下打量着，“大学生。”

杜需沙伸出手，略低下头说：“我是杜需沙，今后麻烦你多指教。”梁守为也接过手轻握了一下，杜需沙感到天气虽然很热，但梁守为的手心很凉。

梁守为眼睛看着麻老太太说：“麻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我所会的全教给他，尽快让他能够独立工作。”

麻老太太喜笑颜开地搂住梁守为的肩膀，连续说了三个“我放心”。

麻老太太走后，梁守为问杜需沙：“麻老师与你是熟人吗？”

“不是，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麻老师”

“你对它了解到什么程度？”梁守为转身指着桌上的一台计算机问。

“知道大概原理，但是不会用它，需要您从基本教起。”

“怎么可能？你上的是大学，不会还不如我上的大专吧”

“真是这样。”

杜需沙突然间感到很茫然和无奈，就像在陆地上学习了四年游泳的基本姿势，今天被带到四周都是辽阔的大海，让他开始今后每天必须在水里游泳一般。

四年来，计算机方面课程的书本读了不少，考试成绩也算不错，什么汇编语言、BASIC、PASCAL、FORTRAN等等，一下子发觉已经忘干净；在大学触摸计算机的机会更是可怜，计算机室的老师像是看守金库一样，除了准许你在指定的时间内输入完教学课程规定的软件程序外，就不让你再碰计算机一下了；当然还是妈妈批评得对：自己不努力，除了应付考试，平常只是开摩托车交朋结友。

梁守为走到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将上面码放一摞的册子随手拿了一本，递给杜需沙。

“这是汉卡安装手册，你自己看吧，有问题再来问我。”

杜需沙双手接过手册，连忙道谢。

下班前，那本安装手册被杜需沙已经读了十遍，几乎能够倒背如流。第二天，杜需沙就去找梁守为，希望得到进一步的技术指教，梁守为扎着领带，一边围着计算机忙，一边为难地说：“下午闵总经理的几位香港客人要来，公司让我给他们介绍汉字微机系统，你看，我忙着正准备。”杜需沙道歉而退。第三天，杜需沙又去找梁守为，梁守为迟疑了片刻，说：“我现在手里有事，你还是先看汉卡安装手册，就能够安装汉卡了。”杜需沙怅惘而退。

过了一周的一个下午，小王买出了一块汉卡，需要安装到计算机内，她领着客户，蹦跳着来找杜需沙。

“杜需沙是技术支持组的人嘛，你来安装吧。那边是客户带来的计算机。”

杜需沙正在无人的角落闲坐落寞，身体一震，挽起袖子就起身。按照手册工作程序，拆开机器盖子，插入汉卡，装入五寸软盘，就开始进行安装。小王看了一眼，先说了声“够熟练呀”，又留了句“装好叫我啊”，就拉着客户说笑地走开了。杜需沙私下实际练习安装汉卡，他大约需要十分钟就能够完成，曾经反复练习，反复成功，可今天，安装汉卡后就是显示不出来汉字，他又反复地进行了软件安装，半小时过去仍然如此，不由急出满头大汗。

小王皱着眉头走过来，大着嗓门抱怨着说：“不会吧！怎么还没有装完？我客户下班前还要赶回单位呢。”

杜需沙指着亮白条滚动的屏幕，觉得百十双眼睛都在看他，低声下气，“没有汉字显示。”

“你是怎么安装的呀？”

“就是按手册的安装步骤……，我在公司自己装过许多次都没问题，这……”

“哎呀，你还是大学生哪！都不如我这个高中生。”小王急红了脸，“手册里说的和你在公司用的计算机都是单色显示器，人家客户这台是彩色显示器呀，需要调显示卡。给我拿把改锥，我自己来吧，我自己来吧。”

小王断了电源，拆下主机内的显示卡，在卡的一面找到一寸长的大小的八位组合开关，用改锥指着开关说，“你看，这第二个开关是设置显示方式的，要把这个开关纽拨下来，才能与公司汉卡的显示方式匹配。”

果然，把计算机装好，通上电源后，汉字在屏幕上正常显示出来了。围上来的同事都说道：“小王这丫头真行啊！”

“行什么行呀，”小王把辫子一甩，“不就是看他们工程师这么调的嘛。”

送走客户后，小王一把拉住发蔫的杜需沙说：“你跟我走。”直接奔向梁守为工作的位置。梁守为见到小王急火地冲他而来，带着笑就问：“怎么着，小王妹妹，有何贵干？”

“你是怎么教人家的！”小王当头指责，“连彩色显示方式下的汉卡都装不了。”

“你不是已经教了吗。”梁守为只是笑。

“屁话！谁是技术支持组负责人呀，是你！所里的工程师专门培训的是谁呀，是你！你不要只是围着头的事团团转，指教新员工也是你的职责。”

然后，小王对满脸尴尬的杜需沙说，“你每天得跟着他，他调试什么你要看，有问题要问。”

梁守为解释着说：“都是因为我最近太忙，以后让杜需沙就每天跟着我一起调试吧。这样行吗？小王妹妹。”

小王“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从这以后，杜需沙每天就名正言顺地跟在梁守为的屁股后面学习了，他为了表示对梁守为的尊重，在梁守为调试工作前，总是抢着做搬运设备等体力劳动。但是，几周过去了，杜需沙发现梁守为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甚至他经常不知道背对着他、面冲计算机的梁守为在调试什么。当梁守为在给客户调试设备的时候，都是用背部遮着显示屏幕。

有一件事情使杜需沙心里也就更加明白了。有一天，公司总工程师来调试汉字系统的几个疑难问题，在调试前，他很和蔼地对梁守为和杜需沙说：“你们两人都过来坐在我旁边，我一边调试一边讲给你们。”杜需沙喜出望外地拿出笔记本，刚要坐下，梁守为突然一拍大腿，说：“哎呀！我忘了一件事。”他口吻恳切地对杜需沙说：“前天那个客户拿来的打印机，在所里维修部已经修好了，马上需要送过去，麻烦你现在去一趟吧。”杜需沙奉命去办，一个小时后急急地赶回来，总工程师已经离开。

后来，每当所里工程师来做其他技术方面的调试示范时，梁守为在认真做笔记的同时，都会用眼角扫视旁边的杜需沙，这时杜需沙则把两只手张开，举起来梳理头发，打几个哈欠，若无其事。而当梁守为专注屏幕的时刻，杜需沙的两手背到身后，右手指头夹出手心中的短圆珠笔，左手张开，盯着屏幕，迅速地把显示出的调试命令字符记在手心，如果命令太多，杜需沙就只在手心记下每个命令的开头字母，其他字母用脑子背下。调试过程中的某个片刻空闲，杜需沙赶到卫生间，按手心上面的字母和记忆，完整在纸张上抄下来，然后洗去手心上的字母，再回到屏幕前。这时候，杜需沙总觉得自己像个成功的特工。

梁守为的越来越多的警惕，来自杜需沙调试水平的急剧提高，两个月后，杜需沙不但能够单独外出安装调试，而且客户好评如潮，甚至联机调试的多笔绘图仪，是他也不曾调试过的。杜需沙仍然每天早上尊敬地向梁守为问候，然后自己在另一边的计算机上做自己的工作。梁守为趁杜需沙外出的时候，仔细翻看了杜需沙座位上书籍，发现尽是无聊的杂志，而此时，在外面工作的杜需沙也知道梁守为一定在受好奇的困扰，想到这时，杜需沙心里会偷偷地笑。

杜需沙除了在上班时特工般地学习外，回到家做三件学习的事情：一是认真系统地读计算机原理的书籍，二是把大学的教材拿出来重温，三是拜访和请教那些计算机水平比较高的大学同学或者朋友。没有多久，杜需沙基本掌握了计算机的基础知识，同时，能够从容地应对不同调试中的各种问题，特别的是，他能够就调试的每一个步骤，对客户进行计算机基本理论方面的说明，这一点使许多客户感到有兴趣。从第三个月起，杜需沙不但能够卖出汉卡，还居然能够销售出计算机。

2017-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