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揭下了张三的遮羞布,真娘咬着唇垂头哭泣,卢思崖眯着眼若有所思。
“我何时觊觎过他人之妻?!”
张三气愤的怒吼,用力替自己辩驳。
“我从未私下见过真娘,也并未示好过,更没有僭越之行为。不信你们问问真娘,她可就在公堂上。”
真娘虽极不情愿,她只能艰难的点点头承认。
“是……我从与他私下见过……”
“不对!”
赵六大声反驳“我与王垣同时做工,我比他活多,他工钱比我多了两贯钱,我也有妻,过年只有王垣就能分些胭脂水粉,这不是觊觎是什么?”
赵六的话回荡在四周,像一颗猜忌的种子在众人心中发芽,大家看向真娘的眼神逐渐变得不那么清白。
真娘感受到四周眼神的变化,她抱住自己,像一只被迫将弱点展示在小鸟,在摇曳的风雨里害怕的缩在角落。
“这个……这个……”
卢思崖脑海里转换了许多词语,觉得哪个都很烫嘴,不知道该怎么询问。
“我那是……我那是……”
张三一时间想不出来辩解之词,结结巴巴的语气在众人眼里反而是坐实了赵六的说法。
“呸,原来是惦记人家娘子,真是脏了黑心肝的家伙。”
“篡改借据,认识的几个字全用在坑害别人身上了。”
“没准王垣就是被他害死的,然后让人妻在家做工好行不轨之事。”
“这看似没僭越之事,实际上早给自己铺好路了,早早晚晚的事。”
人群中的声音看似说着正义之言,却夹杂着偏见与认定的结局。
颜真婧听着这些话语,仿佛他们是谈论的人是她一样。
“卢县令,您也是常年习字之人,中指上也会有习字留下的茧,同样的若是用左手习字的人也会有茧。写毛笔字留的茧,是在手指节留一个软包茧,这与痛风病、以及天生的指节突出不一样。”
颜真婧举起自己的手,一双细长的手上,中指第一骨节一侧微微凸出一块小包。
赵六与张三被迫把手伸出来,只有张三的左右手上有写字的茧。
“我见过张三写左手字,对对对,他会左手字打算盘记账………
赵六拼了命的作证,这一顿板子下去,不得要了他命,他可不替别人背锅。
张三还想辩驳,卢思崖一惊堂木拍下去,直接断绝了他开口的可能。
“张三,你还有何话可说?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本县令可就按规矩办事了。”
卢思崖半威胁问着张三,县衙办案很少会用直接用刑,但并不代表不会用。
“县令,这借据真不是小人写的……”
张三刚辩解一句,卢思崖摆了摆手,官差们非常上道的直接对着张三的屁股开打。
官差们都是有手艺在身上的,这廷杖看起来打的不重,其实早就皮开肉绽了。
“别打了……疼啊……”
“哎呦……哎呦……我……是我写的……”
几棍子下去张三挨不住,还是说出了实情。
官差们自动停了手上的动作,给了张三说话的机会。
“王垣的病太重了,我是开当铺的,不是做大善人的。我怕他哪天死了,找一介妇人讨债也不像话啊!不如让她做工。”
张三汗水眼泪流满脸,此时此刻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只要他认下这件事就行了。
卢思崖很满意这个答案,他摸着胡须当下判了案子。
“张三篡改借据,谋不该得之利,依唐律,罚十金,杖三十。”
“赵六做伪证,按律罚五金,仗十五,念你及时醒悟,改罚一金,仗五。”
卢思崖的惊堂木拍下,草率的将案子敲了定论。
“卢县令,这个案子还有诸多疑点,况且王垣失窃案也有疑点……”
颜真婧有些着急,他怎么可以草率结案呢?明明刚才把疑点翻出来了,顺着查问下去,一定可以查出来很多事情。
“尸体就在你旁边,你不信仵作的结果你可以自己看。还有按律法,一案一审,两案未合并审理,你无官无职,擅议案情是可要吃廷杖的。”
卢思崖有些不耐烦,这本来就不是件大事,拖拖拉拉的扯东扯西,他都扯累了,快快退堂休息才好。
依颜真婧对卢思崖的了解,他必定是有所隐瞒,才想草草结案。
但他要隐瞒什么呢?
年底大理寺审查,若是未结案件太多,他一样要受罚。
“真娘的案子,还没结束,她一个人……”
颜真婧还想据理力争,手却被真娘握住。
“这是我的陪嫁,欠债还钱是应该的事。我来告官,是不想日后背负不必要的骂名。”
真娘往她手里塞了根金钗,那金钗样式老旧,怕是传家之物。
这金钗沉甸甸的,还债再加上利息都足够了。
颜真婧由心底涌上一股无力感,真娘来之前就做了准备。
也或许她一开始就只是想着,把债还了不去追究其它的事。
颜真婧代真娘上交给了卢思崖,算是将此案彻底完结了。
张三赵六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真娘并未观看行刑而是选择带着王垣的尸体匆匆离去。
“真娘请先留步。”
颜真婧拦住她的去路,想要追问王垣的案子。
“真娘,你与夫君青梅竹马,他如今死因有疑,你就不想为他申冤……”
“娘子的好意,真娘心领了,夫君这些年撑的太辛苦,早些离开对他也是解脱。”
真娘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王垣面部微胀呈灰褐色,嘴唇发乌,的确是长期被病痛折磨的面相。
她摸着王垣的脸,像是在抚摸真贵的宝物,温柔又小心翼翼,即便是泪流不止,也依旧朝他笑着。
“娘子,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事都要问清楚的。”
真娘叹口气,言语里藏着未说完的话。
“这世间是非对错本就有衡量,若是黑白不分,对错不明,那冤者更冤,狂者更狂,还有何公道可言?!”
颜真婧不懂,更是疑惑,还有人明知有冤而不申的吗?
真娘不说话,只是握起左手狠狠的捶在门口的石狮子上。
她咬着牙表情痛苦,她将手背递到颜真婧的面前。
“我们没有投身到好的家族,我们都目不识丁,父母双亡。我没有文墨,不懂如何表达,但我知道我的手碰到了石头是会破的。”
真娘看着自己的伤口,无奈又无助的哭笑着。
“你看,我都没用力手它就破了,若是用力之后呢?这手是不是就不在了?可是石头它却有破损。”
真娘用满是破碎的眼神望着颜真婧,一只擦破了几处的伤口,仿佛在嘲笑着她的天真与无知。
“我试过了,也努力过了。你是好人,但我知道不会次次都遇到好人。活着多不容易啊,可是我还想好好的活着。”
真娘向她行之后,哽咽着就转身离开了。
颜真婧站在原处,呆愣的不知该如何做答。
她不是愚笨的,真娘的这几句话,是在告诉她,真娘怀疑过,真娘挣扎过,可是结果就只是如今的结果。
颜真婧感觉背后有人在戳她,她回过头去,却发现这个人似曾相识。
“你是……”
面对颜真婧恍惚的眼神,殷无虞一腔热情被瞬间浇灭。
“颜娘子!”
东南从殷无虞身后伸出个脑袋,肉肉的笑容很是憨厚。
“东南……”
颜真婧认出了东南,那么眼前这张她用劲全力去辨认也分辨不出来的人……
“殷小鱼么?”
她的回答充满了疑问,眼神亦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
殷无虞深吸一口气,伸手夺下颜真婧手里的纸张。他真的败给她了,她记得住别人,怎么就记不住他呢?故意的吧?
“你干什么!”
颜真婧手下意识的后缩,她的手被纸割出个口子,都有了心理阴影。
“抱歉……”
殷无虞注意她的动作,道歉的话脱口而出。
“咳咳……你把借据拿走了,这都是证据,需要收纳的。”
殷无虞将借据递给身后的东南,像是在和他解释一样。
颜真婧此时才注意到殷无虞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官服,他的身量很纤细,高瘦端正的身躯,像是画上描绘的线条。
只是在她的眼里,这个人好似永远没有脸一样。
“我家是九品将仕郎,专管集册库之事。”
东南抢在殷无虞之前回复,自从上次颜真婧替他挡了一剑,他就觉得对方是犹如救命恩人的存在,面对恩公定然是要热情些的。
殷无虞嘴角抽了抽,怎么又来一个抢露脸的?
“呵……真是个好差事……”
颜真婧心中略微酸涩一下,真是个闲职啊,专门管案集的地方,就和看书房的差事一样。
“那是自然,我主人天天闲的补觉……唉唉唉……”
东南的抢先发言,又因为后背的肉被人掐住,被迫闭上了嘴。
殷无虞心里舒坦了一些,他望了望已经远去的真娘,心中有了几分定论。
“颜娘子是觉得,她不该放弃申冤,而是要追查下去,给逝者一个交代?”
殷无虞的话很轻声,却像是鼓槌一下下的敲的她很不舒服,让她面子有些抹不开。
“难道不该吗?若是有冤不申,还要唐律做什么?你能为死去的家人咽下这口气吗?”
在颜真婧的心中,哪怕是绝对力量的面前,只要她做的是对的,那么一定有突破的办法,总会有换她公道的那天。
“死去的家人……”
殷无虞瞳孔一缩,冷魅一笑,仿佛一坛加了血的烈酒,散发着致命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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