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怎么还不回去？”更衣室里，黎姐问纪梵。

现在已经过了交接班的时间。就算是午夜，超市还是偶尔有人光临。纪梵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半夜不出来，出来买一箱啤酒，甚至是一管口红。

也许，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大晚上的她们不享受生活，而是要上班。

“不想回去。”纪梵说。

纪梵看着更衣室墙壁上贴着的“我们的大门24小时为您敞开”标语，慢慢换上了碎花裙。

黎姐也开始脱衣服。她露出了鲜红的内衣，那夺目的颜色配着有些松垮的肌肤，让她别过了眼睛。

穷人是没有隐私的。她们超市五十多个女人，共享一个更衣室，没有人在乎在同事面前袒胸露乳。

纪梵不看黎姐不是因为羞涩，只是觉得不看她下垂的胸部，是对她最大的善意。

黎姐倒是不在乎在纪梵面前赤身裸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你不喜欢这口号吧。”

“也不是。这是我们超市的特色，如果不是24小时营业，我们的生意不会那么好，也不会有人给我们发工资。”

“可是贴在更衣室里总是有点怪。就好像我们是妓女，每分钟都等着接客似的。”

黎姐的解释让纪梵笑出声。黎姐继续说：“心情不好的话，找朋友去吃一顿吧。”

纪梵哪有什么可以一起吃饭的朋友。结婚前倒是有几个，但现在一个都没有。

纪梵沮丧了起来，而黎姐说：“如果没有约的话，我们去吃火锅吧。”

“你不用回家吗？”纪梵诧异地问。

“偶尔给自己放个假。”

纪梵和黎姐一起去了火锅店。作为超市收银员，她们都没什么钱，就默契地选了超市附近的自助火锅店。

这里的肉都是合成的，蔬菜很不新鲜，但不能影响她们的好心情。

火锅咕嘟咕嘟翻滚了起来。红油发出麻辣又诱人的香味，这就是贫穷女人的快乐。

“你和老公吵架了吧。”黎姐说。

“你怎么知道？”

“以前，你们都会打几个电话，但是今天一个电话都没打。出什么事了？”

纪梵并不觉得黎姐在偷窥她的隐私，反而觉得她很关心她。

纪梵忍不住说了，王泽凯把他们买房子的钱借给兄弟的事情。黎姐也很生气：“男人这种东西，一个不留神就闯祸！我家那个蠢货，之前被杀猪盘骗了五万块，到现在都没追回来。”

“不是吧！”纪梵震惊了。

她见过黎姐的老公。他是一个矮小沉默，非常老实的男人，和黎姐看起来非常相像。

原来，全世界相像的夫妇不止她一家。全世界糟心的老公不止王泽凯。

这样的认知，让她舒服了一些。

“如果当初没结婚就好了。”纪梵叹息。

“是啊，当初不结婚，专心搞事业的话，可能都不一样了。不如出轨吧。”

“啊，出轨？”纪梵吓了一跳。

“你那么年轻，还很漂亮，追求你的男人一定很多。我觉得店长都对你特别关照。”黎姐认真地说。

“店长对每个人都很关照。”

“不不不，他对你是不一样的。怎么说呢，他看你的眼神，就是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纪梵紧张了起来。

“真不考虑出轨吗？”

“不考虑。”

“太可惜了。”黎姐笑嘻嘻地说。

当纪梵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2点。

琳琳早就睡了，王泽凯大晚上的在客厅里拖地，也不怕邻居投诉。

看到她回来，王泽凯讨好地说：“我给你留了西瓜，在冰箱里。”

纪梵打开冰箱，看着切成一块块的西瓜，上面还插好了牙签。

就算还在生气，她也必须要承认，王泽凯细心的时候，还是挺让人受用的。纪梵吃了一口西瓜，王泽凯殷勤地问：“甜不甜？”

纪梵点点头。

“老婆，我真不该借钱给我哥们儿。我今天和他打电话，他答应月底就把钱还给我们。以后我再也不犯了，我保证。”

王泽凯的甜言蜜语，让纪梵的火气慢慢消散。很多男人都脾气大还不做家务，至少王泽凯这方面还行，她不是世界上最惨的那个。

“拿回来再说。”纪梵继续板着脸说。

王泽凯知道，这是她不生气的意思，顿时松了一口气。

纪梵知道，那三十万并不够房子的首付，他们连最小的50平米都买不起。

不过没关系，剩下的可以去借。房价越来越贵，再不买房子，恐怕一辈子都只能租房了。

她真的厌恶透了这糟糕的居住环境。

“周末一起去旅行吧。”王泽凯突然说。

“去哪里？”纪梵问。

他们倒是很久没旅行了。她没奢望出国，可以去三亚看海，去西安看兵马俑的话不错，或者去云南也行。

“去烧烤吧。”王泽凯兴致勃勃地说，“老谢买了新车，可以带我们去湖边，我们准备好烧烤的食材就可以。琳琳肯定会喜欢。”

纪梵看着王泽凯，只觉得一片恶心：“烧烤算旅行？”

“当然！不然你想去哪里，出国吗？”他震惊看着她，好像打算她点头，就当场晕过去。

“人家买新车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要去庆祝？”

“我们是朋友。”王泽凯理所当然地说，“朋友买车，我也高兴。”

只有你会高兴！

这样只会让她觉得，她一无是处——他们全家都一无是处，只能乞丐一样摇尾乞怜。

纪梵设想的婚姻生活不是这样的。

她以为，婚后的房子会干净整洁，餐桌上摆着一盆鲜花，丈夫体贴入微、彬彬有礼。现实却是他们租着狭小的一室一厅，连出去烧烤都要蹭别人的车子。

她必须承认，她选错了男人。

除了离婚之外，她无力改变。

“周日下午3点，一起去烧烤。”王泽凯丝毫不知道她的心情，兴致勃勃地说。

B

孙珏买好了“明日乐园”的电影票，还买好了爆米花。

周日下午3点，来看这场冷门科幻电影的人很少，简直称得上“包场”——也可能是因为孙珏买了VIP厅，一张电影票就要288元的关系。

纪梵对科幻题材没什么兴趣，女主角的双重人格设定，在她看来也乏善可陈。孙珏倒是兴致勃勃，看电影的时候目不转睛。

孙珏和她一起喝咖啡的时候，还在回味剧情：“艾伦喜欢的是索菲亚，但是能战斗陪伴他的是桃乐丝。他一定很痛苦吧。”

“她们都是一个人，有什么痛苦的？”纪梵敷衍地说。

“不，不一样。她们只是共用了一个身体容器，但她们是独立个体，截然不同。就好像如果我有第二人格，但你和他谈恋爱，你就是背叛了我。”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纪梵说：“我不会和其他人谈恋爱。”

“我知道，我就是打个比方。”

孙珏看起来没有后悔开这个玩笑，也没有生气——他总是这样。

他就好像波澜不惊的水，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任何事情都比她重要。

他会在看电影的时候全神贯注，不和她说一句话。他也会为了拍一朵花，把她远远丢在身后。

他不愿意结婚，还和她两年都没有性生活，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块冷冻猪肉。

“对了，法国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孙珏问。

“可以啊。啊呀，我还有点工作没完成，我要去公司一趟。”

“我送你。”

孙珏送纪梵到了公司。

纪梵发现，办公室的人都在看她。她走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才发现她的口红缺了一块，应该是喝饮料后忘记补。

他们估计以为是口红是被人吻掉的吧。

纪梵不打算解释什么。她这个年纪，有着体面的事业，优秀的男友，除了没有性生活和男友不愿意结婚外，简直没有任何缺陷。她很骄傲这一点。

而且，她是总监，没有人敢开她的玩笑。

纪梵打开电脑，审阅底下人发来的邮件，发现他们的设计乏善可陈。偶尔有几个亮眼的，和知名大牌同类产品比起来，简直就好像孪生姐妹。

这帮蠢货，抄都不会抄。

纪梵在心里想着，开始修改设计稿。

2022-2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