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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礼物

运动会进入尾声,操场上形成百川归海的动态阵势。王瞻怡跟在班长后头跑回场地,归队时发现还有三两个女同学从和她相同的方向跑回来。

大部队统一迁移,排成三列,喊着121的口号抬腿摆臂走出校区。

就这么,又一次经过学长们的篮球场。

王瞻怡排在队伍末的最边缘,被围观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大学生们喜闻乐见地停在路边:“加油哦小花朵们!”“那位同学,你同手同脚啦!”王瞻怡脸色涨红,幸而有夕阳光做掩护,她目不斜视,但视野的某个方向依旧如同磁铁,勾得她不自觉地偏头去看。

少年坐在观众席面向球场,关注到身后动静转过了头。脖颈折出两条褶皱,手臂搭在靠背上指节末端拎着一罐可乐。占据高地的角度,他的目送垂着半截眼皮,神态加上状语,是漫不经心的。

是刚才的林学长。

“我晕!看路啊!”前排同学的后脚跟被王瞻怡踩到,方形队伍的一个角掉出两个人。

“对不起!”

对话之后,人群出现小小的骚动,有女生们兴奋交耳:“快看!快看!”

顺着她们的目光,王瞻怡再一次对上那个方向。这一次,光线偏转,林学长的五官脱颖而出。眉眼、鼻梁、嘴唇都如同被拉开的序幕,循序渐进地在五官上变得立体。

这才发现,他微微笑着。嘴角只提起一边,意味不明的形状。

“121——121——”王瞻怡跟上大部队,脚步认真踩着节奏。可胸腔里的节奏却乱了。

*

“今天高中的过来开运动会。”十点钟的电话环节,贺林持分享日常。难得的,他会主动分享。

王瞻怡手中的铅笔一下写断了芯。

“啊,是么。”

“是的。”

“哪个……高中呀?”

“精明。”他简短地答:“你捡到我手机的学校。”

王瞻怡把自己的校牌往下扣:“噢,上次我去找我朋友来着。”

“嗯,你说过了。”

他似乎在笑,笑在此刻的话题里暗藏危机。王瞻怡换了语气问:“吃晚饭了吗?”

“算吃了。”

“吃的什么?”

那头想了想:“可乐。”

“就可乐?”

“高中小女生们送了我很多可乐。”

“什么?谁?哪班的?”

咄咄逼人的句式,被贺林持爽朗的笑声压下。

笑完之后:

“不知道。”

紧接着:

“对了,你认识王瞻怡吗?”

像是没听清,疾速的深呼吸拉开一道陡然的沉默。王瞻怡感觉头皮酥麻。

半晌,她努力把嗓音熨得笔直:“……她怎么了?”

“没什么。”贺林持很悠然:“今天球场来了个小姑娘,叫王瞻怡,挺漂亮的。”

“漂亮……么……”

“漂亮。但太瘦了。”

那头传来按压打火机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接着有什么东西被丢进了垃圾桶。

贺林持接着开口,笑从鼻息间探出:“多吃点会更漂亮。”

*

任月发现女儿胃口变好时也挺意外。由此女儿出门上学前她问了句“晚上想吃什么?”王瞻怡嘴里咬着一袋牛奶,一手提鞋:“肉。”她拿下阻碍发声的牛奶,重复:“很多很多肉!”

这句话也同样被食堂阿姨听到,女学生递来一个不大的饭盒,指着那盘鲜有人问津的甏肉:“我要这个!要两块!”

脂肪的油腻感一秒充斥鼻腔。王瞻怡屏蔽掉味觉,用力咽下。

在中秋节到来之前,她在体重秤上头一次因为数字上升而欢跃。这欢跃又转移到镜子前,王瞻怡反复转圈,甚至捏起脸颊和腰间的肉,镜子里自己正在笑,忽而又皱眉:“会不会……太胖了?”

任月搞不懂青春期孩子的喜怒无常,但终归感觉到女儿比之前性格开朗了许多,忍不住插嘴:“胖点好,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开始身体就不长了?”

“身体会一直长呀,只要你舍得吃。”

王瞻怡要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22岁的人,还会长身体吗?”

“长高是不能再长高了。”

大人的话总是有信服力的。王瞻怡站直了,手掌在自己头顶上比划了一下:“他好像,也不高。”

“谁啊?”

女儿一下红了脸,转身把自己撞入卧室里:“没谁!”

王瞻怡裹进棉被,等到氧气稀薄才大喘着气探出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小熊图案的灯在她视线里重新组合线条,变成零散的元素:22岁,不会再长高的,似乎也不高的,一个人。

*

中秋节这天,贺林持主动问她要不要吃月饼,王瞻怡联想到交接暴露的风险,还未想通就急着拒绝:“不要了,你自己吃。”

贺林持从来很少悖逆她的决定,久而久之,他的形象也慢慢朝“淡漠”靠拢。这么一个淡漠的人,和操场上那个自称“老子”的开朗人物便不太相符。想得久了,再想见一见的念头就加深。

王瞻怡开始不在家吃早餐,说辞是乖巧的不让母亲早起劳累,对应的又是“每天放五块钱在桌上就好啦!”

于是五块又五块,存钱罐做工起来。偶而得了试卷上的好成绩,父亲也会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大额嘉奖。但小卖部里却不见她的光顾,房间桌面也并未添置新的小物件。

一个月后,王瞻怡抓着一把钞票,问超市的老板换成整数,独自乘坐地铁到了百货商场,一眼认准了那个商标。

ZIPPO打火机到手后口袋里还剩下了两张钞票。晃荡着,她又去买了一个礼物盒。最后的缠丝带环节,王瞻怡要求自己来。

等待一个合理的送礼日子又变成新的苦恼。

圣诞节还有一个月,生日也早已过了,诺贝尔开奖?好像也轮不到她庆祝。电话里,王瞻怡旁敲侧击,总算在“最近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里问出个蛛丝马迹。

“你爸爸住院了?很严重吗?”

那头默了几秒,似乎对问题的深入有些意外:“交给医生吧。”贺林持把问题抛回去:“你呢?”

被孤立、课桌塞了奇怪的东西早就老生常谈了。王瞻怡不想一直是那个唯唯诺诺又孤僻的小女孩。她用无畏的语气随便答了一句:“天气变凉,起床变得费劲咯。”

的确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话题又散漫起来。

“有一个规律,”贺林持突然说:“人在经历了一定量的厄运之后,就会有好事发生。”

“是吗?好扯呀……”

他语气带笑:“这是一定的。只看你把什么事当做好事。”

“但一定要用厄运去兑换吗?有些人明明一直都很善良的。”

“……嗯?”

“就是,善良的人不应该一直被好运眷顾吗?”王瞻怡认真地说:“照你的说法,如果有神灵在主宰人间的运势,它会嘉奖好人的吧?”

“是吗?”轮到他哑然了。王瞻怡拿着电话点头:“是的。所以学长一定会一直有好事发生的,不用经历厄运。”她偏了偏头:“如果是厄运,那接下来的好事一定是巨大的好事。”

阅历与学识提供的词汇量有限,她也无法去追溯心中如此坚定的根源。贺林持头一次在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王瞻怡叫他:“贺学长?”

贺林持的声音刚回过神:“嗯?”

“你的父亲一定会很快就痊愈的。”

*

借着这个“希望叔叔早日康复”的由头,王瞻怡特意等了一天,隔天晚上才透露准备了一个礼物,依然约定放到昭大的门卫室。

这之后,她去踩了趟点,选中一棵粗大的树干作为掩护,能看到来往保安亭的人。

时间逼近交接的点,课程自然变得索然无味。王瞻怡低头再三确认礼物的包装,抬头时黑板就已写满了数学公式。

最后一堂课之前,她去上了趟厕所,经过班主任的办公室时听见里头传来少女的大叫:

“我复读了一年,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谈恋爱了!”

王瞻怡听出是英语课代表的声音。

班主任叹口气:“你还知道你复读了?为什么复读啊?只要你还是个高中生,早恋就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你还和大学生恋爱!”

“为什么只抓着我不放?班上一半的同学都早恋啊!”

“还有谁?”

“那个王瞻怡!我看到她今天拿了个粉色的盒子到教室,上面还画了爱心,这不是给男朋友的礼物是什么?”

听到自己的名字又极快连接上因由,王瞻怡跑回了教室。

刚把盒子藏到深处,班主任的脚步声接踵而至。

“王瞻怡。”

*

盒子在她解释的理由中被自然辗转,流落到了父亲手上。

夫妻俩已和班主任有过了私密的交谈,所以父亲对这个“给自己的礼物”并没有表现出期待。

索然地拆开后,一款打火机映入眼帘。

“究竟是送给谁的?”

王瞻怡低着头,眼泪已经糊住了视线。她只能摇头,任这个拙劣的谎言顺流而下:“给你的。”

“好,那我就收下了。”王文志应着,却把盒子原封不动地组装好,慢条斯理的动作,像是对她的抽丝剥茧。之后,盒子被束之高阁,已盖上了不见天日的章。

她也被关了禁闭,不能再出门。

同时,手机也被没收。

漫长的一周,少女像被一双大手按入水底。窒息的感觉分解了表盘上的每一秒,每一秒都充满不安的变数,未知的阴谋。

等到手机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王瞻怡迫不及待打开,未接来电那里,被失约人的好奇持续了两天。两天后就再没有追问。

这不是王瞻怡预料中的结果。至少这一周在她的假想里,电话应该是越来越多的。失联的痛苦已在她心里有了定义,需要沉重的关怀才能匹敌。

失而复得的喜悦就这么偃旗息鼓,变成了新的、接近绝望的失落。

王瞻怡甚至没有告知贺林持自己已经拿回手机。十点钟的环节一到,她将手机放在最贴身的位置,然而时间刮着骨头流逝,再贴身的地方也感觉不到来电的震动了。

那时她浑然不觉这是和恋爱的激情旗鼓相当的情绪,不懂这就是失恋。所有的愉悦都会在反转中变成加倍的砝码,教人好好代偿曾经的欢欣。

*

早上,她准时到达教室。

颓丧封锁了大量的感知,王瞻怡没发觉今天的教室有什么不一样。

女生们交头接耳,大概又是昨晚的偶像剧更新了让人心花怒放的情节。

直到三节课后,课间操的铃声响起,女生们的兴奋有了实践的通道,一窝蜂涌向操场。

王瞻怡走在人群最末。踏入绿茵地之后,才发现人群目光往一个篮球架汇聚。

是她捡到贺林持手机的篮球架。

“快看!是大学部的人!”

不知是谁出声提醒,王瞻怡背脊一紧,扒开各种看热闹的肩膀加入到围观中。画面很快证实了说者的描述,两个高个子男生正抢夺着一颗橘色的篮球。

在她眺望的同时,其中一人的目光也扫过来。

压制着音量的尖叫声里,王瞻怡从记忆中翻出了他的身份。

林学长。

高高帅帅的,昭大的林学长。

陌生的狐疑里,她勾住了那道目光。而对方的扫视行为也以此为终点线,在和她的对视中停下来。

初冬的晨间,空气里弥漫着菲薄的雾气,任一道浅浅的日光刺透。卫衣少年身长鹤立,挽起衣物的小臂附着力量的骨骼形状,每一寸都都恰到好处。

王瞻怡看得出神,目光也渐渐模糊。模糊中,她退出了对其外在的审视,竟发现他从内渗出来的气息,是温柔的。

一声哨响,神思回笼。班主任朝两个大学生走去,广播体操的音乐铺开前奏。

每一个烂熟于心的动作都恰好能让她往后瞟瞟,就这么——伸展运动、扩胸运动、转体运动——匆匆一瞥又一瞥里,两个少年与旧识的老师爽朗交谈。晨曦里,像一副未来的画卷。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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