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同意了,你这边呢,还有问题没?”颜胜雪转头逼视谢瞻云,“按计划,行是不行?”
谢瞻云还是缄默不语地皱着眉头。
“不说话当你同意了。”颜胜雪见缝插针,几乎不给他再留任何拒绝的余地,“什么时候实行计划最好?”
谢瞻云见颜胜雪如此坚决,他除了担心她以外,也觉得颜胜雪这个提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怔了半晌,想起冷峭打探到的消息,他便说道;“也是巧,明日何清明会到大相国寺公出,夜里回来。”
“那太好了,这不是天助我也。”颜胜雪慨然一笑,叮嘱他道:“明日我在民间用我这开门揖盗的策略和计划,后日一早你去上朝,下朝后千万别忘了独自面见官家。还有,我让你带的东西,你千万别忘了带。”
谢瞻云这次再不拒绝了,毕竟谢听雨的态度令他这做兄长的惭愧不已。
他最后只能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啊,倒叫我空欢喜一场,原还当你白胖白胖的是一路吃得好。到头来,这脸是气的悔的煞白,身子是累的浮肿,这么个‘白胖白胖’,可真让我替你忧心。”颜胜雪摩挲着他的脸颊感慨,只感觉谢瞻云的肌肤因风吹尘扬而变得好生粗糙。转身顺手从身后密封的罐子里娴熟地取出晒干的冬瓜片、炒制后贮好的薏米、整张撕成碎片的荷叶,还有些许陈皮,几种食材给抓在一起,拈了装七宝擂茶的纸包好,压在他衣襟里头,泼辣道:“今夜滚回去养精蓄锐睡个好觉,等吃饱睡好了,就将这几味食材煮了水烹成饮子,滤干了渣滓喝,能健脾祛肿,免得顶着个猪头上朝,官家见了都要嫌你。若是再因你丑而拒见了,我这计划就是白忙活一通。”
“多谢小颜郎中。”谢瞻云拱手笑着向她行礼,转头握住她塞来的食材,只觉得里头沉甸甸的,像她无穷尽的关切,顿时自责道:“你倒未因成亲之事怪我,辛苦你这般识大体了。”
“别,扣这高帽子给我,倒像我委屈白受了,我可没有这好品质、大格局。”颜胜雪却不吃他这套,只决然笑道:“我就是市井妇人一个,别跟我说什么大体、天下、百姓的,我狭隘得很,到不了你们这境界。但还请谢郎君记着,妾身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想要的也只是个能说到做到的如意郎君,如若这人不是如意郎君,那我只当是饮馔记一个随随便便的食客,作过眼云烟也便罢了。”
正说着,就将他一路从小厨房搡到后院,最后又将他推出店外去,还顺手关上了饮馔记的大门。
谢瞻云无奈一叹,正要走,却听身后大门正开,便回头看,只见颜胜雪走出来挂了个“打烊”的木牌子,就又折身回去,对他是看也不再看一眼了。
谢瞻云只得离去,颜胜雪却在关上饮馔记大门的刹那,将双臂张开掩在门上,气滞令她不得不重重喘息。
藿香正抹好了桌子走出来,见状如此,上前关心道:“娘子,发生什么事了?您把谢郎君,撵走了?”
颜胜雪长舒一口气,慢慢蹲下身子:“他说,他暂时不能娶我了,要搁置婚期。”
“为什么啊?”藿香瞠目。
“他一定遭遇了比我设想中还可怕百倍千倍的事情。”颜胜雪眸光此刻黯淡下来,“但他不说,我也不问,他能与我说的,我便随他一同解决。他不想和我说的,那他就爱说不说,我也不会胡思乱想地猜。”
“娘子。”藿香扶着她落座,“您既然已与谢郎君互许终身,那就该一起面对啊,他怎么能隐瞒你。”
“咱们当下生意挺忙的,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颜胜雪虽心绪颓丧,但仍意志坚定、头脑清醒:“不能因为是夫妻一体,或是互相倾慕,就要他毫无保留地把一切告诉我吧,任何人都没有完全要求对方将所有心事都和盘托出的权力。不过我并不拧巴,他不想说,我也绝不相问,更不会矫情地胡思乱想,自我折磨。这些时辰用在赚钱上更好,这样就算他以后真的反悔了,失言了,我也不至于无枝可依,无人可傍。”
“您不怕他出什么事?”藿香愕然,“您不是说了,他遭遇了很可怕的事情,那您还有心思赚钱啊?”
“我不信承诺,但我信他,他不是一个轻易会食言的人。他遭遇了可怕的事情,却还要我相信他一定会娶我,那我也相信,即便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他只要没跟我说,那就一定是他自己能解决得了。”颜胜雪倒心态乐观,只笑道:“赚钱倒是很重要的。他所能抛弃的,无非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大不了就是孑然一身呗。他是谢公之子,最差不过是作了庶民,那我要是很有钱,就还能养得起他,不至于我们两个人的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只要人的命没丧,那就一切都还未来可期。”
藿香感慨道:“我还记得当时在从青城山回渔声小馆的路上,娘子驽钝得很,还认不清自己对谢郎君的感情,那时还是我跟你说的,你才渐渐明白,如今你们经历的事情多了,怎么倒反而这么精明了。”
颜胜雪有气无力地扯出一丝笑来回答:“不是精明,是无奈啊。”
主仆俩相视片刻,颜胜雪突然道:“藿香,听雨现下应该在李奶奶裁缝铺里做千叶绯桃的旋裙,谢瞻云八成在等她。你现在追上去,让听雨回府前先帮我去无双楼跑一趟,找凌姐姐帮个忙。你务必告诉听雨,她一定今夜就得去找凌姐姐,十万火急,我们只有明天这一次机会!”
藿香讷讷地点头,再不多说了。
颜胜雪凑在她耳边交代了一番,还不忘问她:“可明白了?”
藿香犹豫道:“这……凌娘子若不同意呢?”
“这么好的报复机会,凌姐姐不会拒绝的。”颜胜雪笃定地摇摇头,“她不是不敢跟官抗争的民,她大概会同意的。你快去,再晚点,赶不上他们兄妹了。”
藿香不敢耽误,拉开门就往李奶奶的裁缝铺跑,果见谢瞻云驾着马车在外头等谢听雨拿旋裙。
颜胜雪大抵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谢听雨将她的请求带到无双楼里。
彼时凌温柔听到颜胜雪的计划时,心底对何清明的恨意猛地翻涌而起,立时就答应了谢听雨。
谢听雨离开后,刘脉意外地从屏风后走出来:“你真要帮她们?”
“是,我要以无双楼的名义,帮颜胜雪这个忙。”凌温柔答得很坚决,但她并不仅仅是因为无双楼而憎恨上何清明的,在答应了颜胜雪的计划后,她竟还面上莫名溢出欣喜的笑容。
“你疯了!”刘脉惊慌道,“何清明眼下是主子的人,你这般帮着颜娘子他们胡闹,岂非是与何清明为敌,是会阻了主子的路的!你就不怕主子迁怒于你!”
“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让何清明付出他应有的代价。”凌温柔目光犀利,素指蜷握时,绯红的丹蔻几乎嵌进掌心之中,“我不敢明杀他,但暗害他,我,义不容辞。”
刘脉不解:“为何如此偏执?”
凌温柔这才肯与刘脉说:“子厚因我而死,我要替子厚报仇。”
刘脉愕然:“子厚?”
“我怀疑,在寿州境内截杀我和子厚的,不是官家。”凌温柔总算将这几日心中疑窦猜定了答案,“是何清明。”
这还都要归功于那日颜胜雪说,事必有因。
那时凌温柔便开始想了,从何清明搜查无双楼起,她就开始怀疑了何清明。她与街道司素无过往,为何何清明非要与她为难,而她又在何清明帮忙运送暗器以后,从赵宗朴安排人手去买通月杨村案子替死鬼曹益的家仆的任务时,她就怀疑到赵宗朴或许是在替何清明遮掩月杨村的案子。
即便赵宗朴有意不将他与何清明的交易告诉她,她也能从赵宗朴布置的任务中窥探出一二来。那么月杨村之案若与何清明有关,那当初在会稽企图对吴茱萸不轨的那两个纨绔,就一定跟何清明脱不开干系。且一定是自那时起,何清明就盯上了她与赵仲庞回程的路线,伺机乔装成夏人伏击。
何清明那日来搜无双楼,大概就是来找凌温柔是否从会稽或者月杨村带回了指证他的证据来的。
凌温柔将这些话悉数告诉给刘脉,刘脉虽也义愤填膺,但更担心凌温柔的安危。
“即便是为了子厚,你当真要豁出这条命去?”刘脉拉住她冰冷而颤抖的素手,“你如今是我妻子,我不能看你得罪主子,你若是怀疑何清明,我们现在就去找主子陈情!”
“主子现在岂止是要为子厚报仇这么一个目的?”凌温柔将素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嘲笑他的天真与单纯,只笑道:“这些时日经我手安置的一切主子命我安置的人,有几个不是为起事而来,他早已不只想要为儿子报仇,他想要的,早就是九五尊位了!”
正因如此,凌温柔才觉得和赵宗朴多说无益。
“不,主子最恨贪官污吏,他怎么可能自己谋逆。”刘脉急道:“你这就跟我去主子跟前分说清楚,你怀疑何清明,我们就将证据呈给主子!”
“呈给主子什么?我根本没有证据。而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凌温柔想起旧事也自责不已,冷声说:“是我在会稽多事,为了救吴茱萸而得罪纨绔,暴露了身份,才引来何清明的截杀。子厚的死因仍旧是我!你本可以将这条命赔给子厚,赔给主子,可是在此之前,我一定要先替子厚报仇。”
“对,对,为了你的性命,我们不能告诉主子……”刘脉显然方寸大乱,“可是何清明现下很得主子重用,你针对何清明,就是得罪主子!”
“今日,是谢听雨有求于我,主子岂会怪我。”凌温柔十分庆幸来找她说计划求帮忙的人,是谢听雨,她便知道拿住了赵宗朴的软肋,而谢听雨这个人,也将是赵宗朴不会因此而怪罪她的原因,她挑唇,妩媚笑道:“不管这计划是颜胜雪出的,还是谢听雨想的,总之,来找我的这个人,是听雨,是主子的心上人。”
刘脉知道赵宗朴即便疯魔地部署起事计划,这谢听雨,他是真心实意要娶的。
刘脉见劝不动,就松了口:“你若意决,那便由着你吧。”
而当夜,仗义的谢听雨竟不曾回府……或许也有谢瞻云嘱咐的缘故吧,总之,她直接将凌温柔同意了的结果,报回旧巷之中告诉颜胜雪,偏生也是巧,路上丁大逵的马车坏了,竟与谢听雨同路,一并来了饮馔记里。
而这丁大逵也是颜胜雪当下不可或缺的一个助力,还真今夜就到了。
颜胜雪欣慰不已,当即兑现了八宝肉圆来给谢听雨当夜宵。
于是,就在何清明要去公出前的这一夜,颜胜雪还召集了旧巷许多关系融洽的邻居,请他们翌日帮忙,还有谢听雨和丁大逵,所有人围在饮馔记中,听着颜胜雪进行紧锣密鼓的部署——
所有人只待翌日天亮,何清明公出以后,颜胜雪和谢听雨就一起开始实行计划了。
“当、当、当!”丁大逵正拿着响锣重敲,在无双楼门外吆喝起来,“各位乡亲父老,各位兄弟姐妹,快来看快来看!今日是不干活就能拿钱的好事,天上掉的大馅饼唷!”
这话一出,还真是行之有效的吸引路人和街坊四邻注意力的法子,一时间无双楼前围了好些看热闹的行人。
“哪里有不干活就拿钱的好事?”
“这天上哪有掉馅饼的?”
“这一大早的在吆喝什么呢?”
一时间各位百姓三两结对地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丁大逵却故意不回答,只继续敲着吆喝。
颜胜雪在暗处示意丁大逵继续敲响这铜锣,无双楼也派了个舞姬出来以舞姿擂鼓,更惹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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