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岚侧过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姨娘来了。”

四个字，却足够扎透赶过来的江姨娘的心。

姨娘和娘，一字之差，天差地别，从前在私下的时候，苏云岚都被哄着管江姨娘叫娘，江姨娘也不阻止拒绝，以至于这事情传到了刘夫人耳中，大冬天的罚苏云岚跪在雪地里，落下了不易有孕的病根。

江姨娘对此并无表示，甚至提出更多的无理要求，苏云岚有半点不从，江姨娘流不尽的眼泪就能把她淹死。

前世入宫为妃，江姨娘借着她的名头在外作威作福，几次险些致她于死地，可最后呢，江姨娘出卖了她，把她最大的弱点卖给了的嫡姐苏云月，自此之后，苏云岚再不信血脉亲情。

众人皆说孝贤仁太后重情，对身边的老奴也予以厚葬，但只有苏云岚自己清楚，她的心，早已薄凉如刀。

江姨娘是江南女人的样貌，鹅蛋脸，柳叶眉，比起刘夫人的英气，她多了一份小家碧玉的婉约，也正因如此，她才能从以破落户的身份入住侯府为妾。

如今的江姨娘不过二十七八，一张脸蛋用金银堆积着保养，还是如凝脂一般细腻，一身的绫罗，满头珠翠，比小门小户的正夫人还要风光。

她眼角带着眼泪，眼圈微红：“云岚，都是娘没用，你在夫人那儿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吧。”

苏云岚不着痕迹的抽出江姨娘抓住的袖子，声音冷漠：“姨娘慎言，我的娘只有母亲。”

不认亲娘，这种上辈子早该做的事，苏云岚碍于亲情，一直到江姨娘捅了自己一刀才下了决心，这一世，总不能再被她坑害一回。

江姨娘的眼泪流的更凶了：“云岚，你还在怪我是不是，你还在怪我没去向夫人求情，怪我没去老爷那儿为你说上一两句是不是，我……也有我的难处，老爷本就不重情，我能自保已是举步维艰……”

“姨娘还是省省眼泪吧，待会儿爹爹若是回来看见您脸上的两颗核桃，只怕也没兴趣去您那儿。”

江姨娘：“……”

她呆愣在原地，一张美艳的脸涨得通红。

苏云岚懒得听江姨娘假惺惺的为自己辩解，她在乎的不过就是个结果。

江姨娘身为苏文睿的宠妾，多的是机会把自己从刘夫人的手中救下，甚至就像是这一次的群臣大宴，并不是不允许庶出子女参加，当朝太后和天子也是庶出出身，对庶出并不是喊打喊杀，以苏文睿的身份，完全可以带着她前去参加群臣大宴。

只可惜江姨娘从未在苏文睿面前提起过她，甚至在得知她的才华后，一直都让她藏拙，让她表现的平庸，美其名曰：保护。

实则是迫害，一个没本事的庶女，只有被践踏的命！

苏文睿从不主动过问庶女的生活，江姨娘不提，他也只当苏云岚平庸，以至于苏云岚被刘夫人当做礼物，他也没意见，从小没见过几次，当然不会有感情，父女之情，甚至还没有苏云岚和当初为自己而死的宫女主仆的情深。

这一点上，江姨娘可谓是‘功不可没’。

“姨娘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苏云岚看江姨娘哭的梨花带雨也不肯离开，猜到她又有事来求自己。

每次都是这样……

江姨娘脸上流露出几分尴尬，被女儿不留情面的讽刺，她脸上也无光。

“今天，太太找你，是为了大姑娘的事吧。”

苏云岚目光一凛，看起来江姨娘对她身边的事很熟悉啊，服侍她的丫鬟们心思都太活泛了，没有一颗安定的心，对江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想必也是攀着高枝，总能‘不经意’的闲聊出她的境况……

“姨娘消息真是灵通，我还以为姨娘都忘了我呢，没想到我才从太太那儿出来，姨娘就来了。”苏云岚的声音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带着少女特有的婉转。

可说出的话，比刀子还要尖。

江姨娘心里又是一阵委屈：“云岚啊，娘的心就像是吃了黄连一般，苦不堪言啊。”

“太太向来刻薄寡恩，就是娘的日子也过的不好，若不是老爷照拂，只怕娘都活不下去了。”

“娘尚且自身难保，就怕在老爷那儿行差踏错，反被老爷厌弃，便是连你的命都保不住了啊。”

“云岚，娘知道你怨娘，娘不怪你，娘只求你保重自己。”

“太太若是要你替大姑娘做什么，你就答应了吧，不然太太还有千般手段。”

苏云岚淡淡的打断江姨娘的絮叨：“姨娘是怕太太的手段用在我身上，还是自己身上？”

依旧是姨娘，没有叫娘。

江姨娘此刻心里翻起了万丈波澜，平日里只要她一哭，再哄一哄，做的再过分苏云岚也会依她，她这个女儿的软肋就是对亲人心软，今儿是怎么了？

江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梅蕊赶忙递上新的手帕，江姨娘今天的眼泪格外的多，若不是提前备下，现在怕是要用袖子拭泪了，再无美感可言。

……

苏云岚什么话也没再继续说，就环着手臂侧在门边，玩味的听江姨娘靠在一旁的柱子旁小声的哭，粗略一算，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吧。

她倒是不嫌哭的眼睛疼。

江姨娘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苏云岚的示弱，忍不住慌了：“云岚，你真的怨我没帮你在老爷那儿提一句？云岚，娘不是不去，是太太也找娘说了些道理……”

如今苏云岚还是一张保命符，江姨娘还不想弄丢，若是苏云岚同自己离心，那刘夫人就更有理由弄死她。

江姨娘怕啊。

当初刘夫人伤风，她偷偷买通一个丫鬟在半夜开了刘夫人房中的窗户，害得她病情加重，结果第二日，那丫鬟的四肢都被打出血来，活生生的打死了。

那个浑身泡在血里狰狞的面容江姨娘一辈子都忘不了。

“云岚，你若是不愿意，现在娘就去找老爷。”江姨娘收起手帕，提着裙子，拉上一旁的梅蕊就朝外跑。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她要跑出院子的时候，苏云岚开口叫住了她。

“等一下。”

江姨娘心头一喜。

女儿还是心软，没真的让她去，果然，就是嘴巴上倔强，心里还是心疼她这个娘亲的。

“姨娘下次来，叫人通传，随便闯进姑娘的院子，母亲知道了是要生气的。”

江姨娘：“……”

这句话比方才要狠得多。

江姨娘一颗心都要碎成渣滓，梅蕊赶忙上前一步扶住江姨娘，愤怒的看向苏云岚。

“姨娘若是身子不好，就不要到处走动了，省的到时候坏了身子‘自身难保’。”苏云岚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进了屋。

她笑自己竟然还对江姨娘有几分奢望，以为她还能做个合格的母亲，到底是她多想了。

刘夫人再狠毒，对亲生女儿苏云月却是一等一的好，不遗余力的为她谋划未来的出路，再看看江姨娘，真是高下立判，有些人一辈子就只能走到那一步。

现在重要的是为自己谋划，好不容易重活了一回，至少要不留遗憾。

2019-1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