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办公室中，明媚的阳光倾洒落地窗，可艾潇却无端打了个寒战，觉得周遭宛若置满寒霜。

大抵是因为面前坐着的男人，他俊美的面庞棱角分明，柔和的暖阳落在他的发梢，本该是一副极其显眼的美好画卷，可他抿直的唇角，和挑起的讥讽的眼角却叫人觉得刺目。

“艾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男人冷冰冰的声音传到她耳中，艾潇掩住眼底的失落，勉强勾起唇角，对上他漆黑的瞳仁，声音一字一顿：“我很认真。”

她伸手将摊在桌上的离婚协议往男人面前推了推，“离婚吧，我什么都不要。”

陆闻洲此刻穿着一身正经的西服，慵懒地靠在真皮转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双手交叉置于膝上，眸光冷清，又带着探究，似乎是在思考她说的内容的真实性。

艾潇垂着眸，不去看他的表情。

看哪，他就只是那般坐着，就好像和她有了遥不可及的距离，他宛若神袛，强大冷然的气场不由自主地散发出来，风姿绰约。

足足沉默有一分钟，男人才有了动作，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只翻开离婚协议，一秒也未停顿地签了字。

明明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看他那样毫不犹豫，艾潇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隐约在抽搐。

“房子还是你的，我没那么不近人情，我的东西你也不用搬，我会找人去收拾。”

陆闻洲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一点感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不过是在谈什么合约。

谁能知道，这是离婚现场。

“你……现在有空吗？”见他这样潇洒，艾潇不知怎的，嘴里不受控制地问出了口，话音一落，空气顿时安静了。

她只是想再最后和他说几句话。

男人撇过手表，顺势起身，淡然道：“现在正好有空，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吧。”

看起来真是满不在乎啊。结婚五年，他对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艾潇这么想着，却发现自己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否则怎么会连胸口传来的阵阵钝痛都习惯了呢。

跟着男人出了公司，他的腿太长，又完全没有要等她的意思，她只能一路小跑着跟紧了他。

陆闻洲又不体贴又不爱她，连最表面的都不愿意装，她又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艾潇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是她跌倒时，陆闻洲向她伸出的一只手。她抬头，对上一双温凉的黑眸，一眼万年。

思绪不知飘向何处，等反应过来时，陆闻洲已经带她到了民政局，他们沉默了一路。

艾潇想，五年前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和他进的民政局呢？

忐忑，激动，暗喜……

只是隔着一条马路，一分钟的距离——只要再过不到十分钟，他们就不再是法定意义上的夫妻了。

艾潇心中闪过一瞬的后悔，她甚至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可以，就算他不爱自己，就算自己……为他流掉了一个孩子。

陆闻洲走在前面，距离她不到两米，似乎是注意到她并未跟上来，突然回过头，再次和她双目对视，他似乎看见了女人眸中的……痛苦。

微微发怔间，他的薄唇微张，想要吐出的话突然哽在喉间，下一刻，他看见女人瞪大了眼，迅速往自己这冲来，狠狠将他推到一边，巨大的冲击使他倒向一侧，落地的那一瞬，石子擦伤了他的手臂。

可他来不及顾及自己，回过头，只看见女人轻飘飘飞出去的身形——

大脑一片空白，速度极快的那辆车在撞了人后迅速逃逸，只留下女人倒在路旁，惨红的血像是要刺伤他的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蓦然起身冲向艾潇。

“艾，艾潇！”

他生平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近到阎王都要落笔将他的名字写到生死簿上，可艾潇突然伸出了手，将他从那个黑色漩涡中拉出来，然后自己消失了。

“艾潇，你振作一下！”陆闻洲从未有过如此慌忙的时刻，他将艾潇的头抬起，却发现自己沾了满手艳丽的鲜血，他来不及想别的，连忙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拨打了120，就连声音都在隐隐发颤。

艾潇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好疼，脑袋也昏沉，眼皮又沉重，可是听到陆闻洲叫她振作的声音，她又努力想要睁开眼。

记忆的闸门突然被打开，往事一幕幕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闪过，艾潇想扬唇笑，让他别太担心了，可是突然有一滴温热的什么落到她的脸上，于是她突然僵住了表情。

她笑不出来。

她有预感，自己等不到120的到来了。

她就要离开陆闻洲了，不只是单纯的不再是夫妻关系，而是，再也见不着面了。

见不到他开心的笑，见不到他紧缩眉头，更见不到他厌恶的表情。

好不甘哦。

她明明努力了那么久，她为了能成为陆闻洲喜欢的模样，舍弃了那么多。她想成为合格的陆太太，她摒弃自己的天性，她学着去改变，最后变成了就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模样。

“你……能记住我吗？”

可是最后的最后，她用力全力，脸色苍白，说出的也只是这惨然的六个字。

他会记得自己存在过他的生命里吗，哪怕只有短短的五年。他会知道她的付出吗？他会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吗？

“会……我会的……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陆闻洲的声音里竟然带着颤抖和惶恐，甚至是……哀求。

艾潇脑子缓慢地运转，陆闻洲明明不爱她，为什么会为了她落泪。原来自己也是有资格牵扯着他的情绪的，要是能再早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后悔了。

眼皮一直在打架，她浑身变得无力，再也没有力气说一个字，闭上眼的那一刻，她好像听见陆闻洲的嘶吼。

要是有来世……

要是有来世，能不能，不要让她这么疼了。

2019-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