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小黎之死

披头散发的小黎正被两名宫女扯住臂膀。一个老宫女正左右开弓抽打小黎耳光。憔悴到极至的脸庞随着巴掌的到来而一左一右有节律的摆动着，好似一个颈部被安装了转轴机关的木偶。

然而小黎并没有哭，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般，只是眼神呆滞的凝视着远方。

小黎被打傻了。那该是怎样的折磨，才会让一个灵动如仙子般的女孩变成现在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太子气得全身发抖，完全顾不得他的太阳、全世界的主宰，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戟指着老宫女，破口叫骂：狗奴才，但凡我轩辕龙御尚得一口气在，必取你狗命以报今日之仇。

仇？这哪里是主子和奴才的仇？这分明是儿子对父亲的记恨。

太子爷一出口便知大错已被自己牢牢铸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甚至看到老宫女的嘴角被不屑的嗤笑牵扯着裂开了一下，当然，这样的老狐狸绝不会笑出声的，于是下一瞬间，那嗤笑便转为声嘶力竭的哭号。

老宫女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连连呼叫着：“奴婢知罪了。求太子爷饶过。”

看着老妖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卖力表演。太子清楚这只老妖精并不害怕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给龙书案后的皇帝父亲看的。——一会儿老皇帝发了怒，我便不是太子了。你这奴才便也没了后顾之忧。

“轩辕龙御！”这世界唯一可以直呼自己姓名的人，终于爆发了。一股汹涌澎湃的气浪从父皇的那一侧空间，迸发出来。

那一刻，太子彻底晕眩了，他似乎听见了龙吟虎啸。感受到了肌肤被太阳炙烤融化的恐怖。明白了世间什么才是最强大不可逆的力量。

混乱间，轩辕龙御知道只有像一只驱虫一般满地乱爬，才能让自己显得无限狼狈，只有满脸惊恐地抱着头脸着哀号才能让自己少受痛苦。

然后他倒在地上看到小黎木讷而绝望的脸颊留下两行泪水。

无数杂乱的脚步，

无数嘈杂的叫声，

无数熟悉不熟悉的脸孔。

人说死前的人都会因为眷恋生命的美好而回忆起很多很多值得回忆的事情来。可是，轩辕龙御殿下，怎样也搞不清自己的这一刻为何什么都看不清、摸不着、得不到。

直至黑暗的幕布徐徐落下，消除了全身上下的一切观感。

多想有一个美丽的梦啊，这样的人生才够完满，死，也就无憾了……一滴泪水划过九天重夜，落在了虚无的世界里。叮咚的清脆响声，泛起了整个时空的涟漪。

一片嫣红的世界里，轩辕龙御看到一颗闻上一闻就能活上三千三百岁、吃上一口就能活上八万八千岁的仙桃，被小黎捧着塞到自己的口中来。

“对啊，怎么没想到呢？”轩辕龙御兴奋的大叫着“吃了这仙桃，我们便成仙了啊，俗世中的帝王还能把自己怎样呢？”他抱起小黎疯狂的转着圈子，幸福地吸润着女子口中的甘甜。

四周的人们欢呼起来，跳跃起来，他们手中每人一颗仙桃，载歌载舞地环绕在自己的周围。歌赞着一起永生，同向极乐的欢快。

轩辕龙御就这样不知疲倦的舞蹈不知疲倦的转圈，不知疲倦的亲吻，直到四周的欢闹声掩盖了一切，直到怀中的小黎化作万千花瓣消散在自己的怀里。

太子才满头大汗地猛然坐起，大吼：小黎……小黎。

姜公公姜公公慌张跑来跪倒应道：奴才在。

太子爷这才环顾四周发现身在东宫寝室之中，恍惚间剧烈的头痛，让轩辕龙御殿下觉得几天以来自己一直醉在梦里，从未真正的醒过。而那桃园的歌舞、御书房外的太阳、御书房内的鲜血和泪水都不过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梦魇而已。

如若真的是一场梦镜就好了，可是眼下这个老太监却身着素缟哭丧着脸，一副分明有过大事发生的样子。

轩辕龙御提心吊胆地问道：小黎何在？

太监支吾了半天却顾左右而言他：太医嘱咐殿下要多卧床休息。

“完了”一声哀叹将心脏凉透，太子爷不甘心地作着最后的挣扎，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小黎她怎么样了？”

太监面有难色地低下头无声地回答着可能发生最为悲惨的一切。

一阵无力感让轩辕龙御几乎虚脱晕厥。可随之而来一股愤怒的力量却将他整个人燃烧了起来。

姜公公惊恐地看着满脸血红的太子爷用不似人声的嚎叫着折磨着自己的耳膜，又以不似人形的动作，四肢着地的爬出了自己的寝宫。

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老奴才的心头——“太子爷疯了”。

随着拼命地哭喊、撕扯的声音蔓延到整个东宫，众多应声而来的侍女和太监们都陆续加入了与姜公公一同哭喊、撕扯的行列。

可疯了的人力气大的赛过一头蛮牛。那些衣帛撕裂、痛苦哀求的努力，无一能挽留轩辕龙御奋力冲突、矢志向前的身躯。

终于，在皇宫大门洞开后姜公公面无人色地倒在泥泞的青条石路面上。冲着太子爷因愤怒癫狂而扭曲的背影哭喊出最后的声音：“殿下使不得啊，这样下去是要给太子妃陪葬的啊。”

太子爷抽打跟随上来试图阻止自己的仆人、卫士，将他们一个个掀翻在地，头也不回地应道：“我的命早就不想要了，谁要拿尽管拿去！”

收住哭声的姜公公第一时间从倒地的人群中翻检出了太医院派来伺候太子病情的胡太医。只有他才能为东宫上下百十口生灵作保。

胡太医也没等姜公公开口，便承诺道：我知道了，癔症。太子爷因情扰心，心乱生痰，痰阻心窍顾为癔症。

姜公公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颗东珠来塞进胡太医的手中，可千恩万谢的话还未说出口，那颗东珠却被人劈手夺了过去。

不知何时返回的轩辕龙御用一双恶鬼般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吼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姜公公双腿一软立刻跪了下去，可恶魔眼睛的主人却没放过他，姜公公被主子死死揪起，悬在半空，一声霹雳般的巨吼在他耳边炸裂：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姜公公当然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可他不能也不敢再次重复自己说过的话，他只有哭、他只能哭、放声地大哭。因为哭声和泪水才能让他在这个已经入魔的人的手中存活下来。

果然，姜公公赌对了。恶魔松开了双手、疯狂地奔跑、仰天嘶吼、擂动胸膛，最后消失在朱雀大街的尽头。

2019-1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