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万岁长生

好半天，

渔人才记起了自己所扮演的身份，以一名外乡人的羞涩窘迫向四周拱手抱拳朗声道：不知姑娘们……哦不……众位仙子如何才肯现出真身，与晚生相见。

声音在密林中回荡了多次，并不见回音，当渔人以为写在话本志怪小说里的情节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之时。遥远的天堂之上才回荡起小黎那熟悉而又陌生之极的声音：

既然是凡夫俗子想见本仙子，那就得作一首应景的诗来，让众姐妹品评。若是诗作上乘，表情达意，用典恰当，那本仙子便可许了与公子相见的机会。

提起舞文弄墨，渔人不禁莞尔，自己少年时期随口吟成的旧作现在依旧在京城的骚人墨客家中悬于高堂，奉为圭臬。何况今时今日才情俱佳、风物兼备、兴之所至之时呢？

于是满腹才情涌至胸口，信口捻来道：这有何难？听我吟来——泠泠浣天河，冉冉冠风华，巧得卿一顾，天地满飞花。

风息了、鸟静了、一切喝彩之声在响起的刹那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人甚至连自己吟诗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因为他见到一抹粹金煅血般的夕阳光晕下，小黎手持一段彩锦从树上荡下。

之后很长的日子里，每当夕阳西下，晚色晴好的天气，轩辕龙御总愿意负手而立，久久地凝望西方。因为只有在那团嫣红的火轮之中，他才能看到绝世美丽的倩影。

可在此时此地，他就在她身边，拥有她含情的唇、凝望的眼、无限的娇羞、倾慕已极的笑颜，他牵起爱人的手，与四下涌来的人群一同高唱欢乐、跃然起舞。

所以，即使她美到绝伦。他也不觉得。即使她是所有女孩中最美的、最高贵的、舞姿最轻盈的、歌声最曼妙的、身段最窈窕的她。即使她被众星捧月一般烘托出来、即使她如同太阳一般将世界照的明亮。因为他知道只要愿意，他便可以尝到她的唇，抚摸她的胸，进入她的身体。他拥有她的美，而且以为永远不会失去。所以他只是很开心。纯粹的开心，其它……就没有别的了。

是的，因为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都是为他而存在、讨他欢心的。

其实，小黎也很开心，月余来的精心准备没有出任何纰漏。即使有，这位扮作渔人的太子爷也丝毫没有注意：

女孩子们身上的香气清新淡雅。完全没有流露出渴望男人注意的庸俗，却无处不散发着雌性天然的吸引力。小黎从天香阁头牌花魁的手中花费万金购得此种异香。如今看来是值了。

女孩子们的娇羞也是恰到好处，永远躲避在男人的身体范围之外，却永远出现在男人的视野范围之内。小黎从塞北女巫手中抄来用来迷惑男人的《天宝密卷》得到施用。看来也是没有白费辛苦。

小黎思量着眼前的完美，自己也不禁鼓舞起来，拍手叫了声：好诗当有好歌舞配之。姐妹们说怎样？

于是，众女子都拍手称赞叫好。

掌声如同四处开花的鼓声，以小黎为心，节奏整齐而欢快地蔓延开来。

直至一声粗野而高亢的呼号，野马嘶鸣般从林外传来。似乎是为了迎合林内的掌声。继而，欢乐热闹、吹吹打打的俗世鼓乐队伍便大摇大摆地开进来了。

才子佳人的清幽淡雅含蓄暧昧一下子被浓烈的市井烟火气味熏烤的无影无踪。虽然同是市井风味，可是能入得桃花林中的“贩夫走卒”们也绝非平常市井中所能得见的。或可说这九州十三省精挑细选来的艺人的随便一样绝活都是小黎精心挑选来的，连太子爷本人在内之前都未曾得一见。

看那挺胸露腹的大汉口中喷着火焰，这不算奇的，奇的是他左右肩头上的两只猴子，翻滚跳跃的同时跟他一起吐着火焰。更奇的是，那两小一大三颗头颅、三只口儿竟然交替喷出红绿两色的火焰，

再看那瘦削高挑的乐师肩挑背扛着一十八种乐器，这不算奇的，奇的是他只一个人能让这一十八种乐器合奏成曲子。更奇的是，这一十八种乐器里至少包含着吹拉弹三种演奏类型，可是没有一种乐器不是自己发声的完全不需要乐师自己演奏。

如此新奇种种百余人众大呼小叫，奔走戏耍，一下子就把桃花林子煮的沸腾起来。

大坛大坛的美酒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怎么一眨眼就人手提着一坛,高歌狂饮弄得满林子的酒香四溢了呢？

大把大把的果点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么？怎么不见分派就被随意抛掷，把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弄得一头一脸狼狈滑稽?

是人醉了。

渔人牵着小黎的手，没曲谱地高歌狂叫,无来由地放声大笑。林子里也再没了大小尊卑大家席地而坐，热闹成了一团。

酒到酣处，饭到饱时，一位山羊胡老道士，敞亮着肚皮，踉跄地走到人群中央，胡须一抖一抖的，做出晕晕欲吐的样子。人们嬉笑着躲开，生怕遭了这醉鬼喷溅出秽物来遭了连累。而老者却踉跄地奔着渔人来了。躲不及了，小黎起身作势将渔人推开一旁。

可是老者还是快了一步，哇的一声，喷了出来。百艺伶人们、各色秀女，都惊得停住了心跳。

可那老者一喷却并未喷出什么污秽之物，反倒是一大捧金丝银线玉屑珠粉携着龙涎香气将太子与小黎笼罩了进来。

渔人知道这龙涎香气有通经走脉、去秽提神的作用,便是父皇不在祭祀天地的大礼之时也不敢随意使用，于是提着鼻子嗅了又嗅,果然一股异香直冲脑仁儿,立刻四肢八骸神清气爽、周身毛孔酒气透出，于是抬手鼓掌大叫：好。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发自心底的与渔人一起喝彩……不是为了这不起眼的小把戏，到是为了这老头儿故意惊喝圣驾的胆色。也为自己没想到这一手而惋惜扼腕。

那白须老者却丝毫不为周遭喝彩声所动，依旧踉跄地绕着圈圈，视身份尊贵的太子爷若无物，我行我素地自言自语与四周的空气打着哈哈。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醉得量不出什么新玩意儿的时候，他竟脱下外衣丢在地上，哑着嗓子高声唱喏道：“贫道修行终南山，三百里外太虚观，那日赴得凌霄宴，盗取仙桃在人间。”

言毕只见他光着膀子在空中一捞，一只大如小西瓜般的巨桃便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在场不乏变戏法的行家里手，可百十双眼睛里竟都没瞧出这巨桃是如何变出来的。

白须老者绕着圈子醉眼睥睨的环视了一周,知道自己显露的一手活计已经镇得住场子，得意的把山羊胡子摇晃起来，托起比自己头颅还大上几圈的桃子继续高叫道：“瑶池王母宴上桃，大罗金仙才能咬，而今贫道来一口，阎王册上把名销。至此八万八千岁，寿与天齐任逍遥。”

说罢竟自顾自地使劲在桃子上嗅了又嗅，张嘴欲咬。

2019-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