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放心。我是自梳女嘛，鬼是看不见我的，所以没事的！”

我安置好奶奶之后，终于让她放心让我回去看看。

还没走到家门口，一阵阴寒透骨，明明是三伏天气，却冷得如同置身冰库，突然听到里面声音传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还没进去，却见一个庞然大物凭空飞出，嘭的一声摔倒我的旁边。

定睛一看，却是刘浩龙。

室内烛火明灭，照见九叔的身影晃动，香烛、纸钱、各种祭品散乱。

明明什么都没有，九叔却像如临大敌，手仗桃木剑凭空劈砍，口中念念有词。

仔细一看，却发现褐色的大阶砖上多了一行行密集的白色脚印。

我吞了一口唾沫，心知招娣回来了。

只不过一般人是看不见鬼的，因为鬼道众生的业力与我们不同，鬼的身体是由轻微的地水火风四大组成，就如空中非常淡薄的云气一样，他们的存在对我们而言既看不见又摸不着，所以我们一般见不到鬼，就算偶尔见到也只不过是一闪影子而过，一晃就不见了。

至于怨念强烈的鬼则当别论，这一类鬼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很明显，招娣就属于这一类，健壮如刘浩龙也被她甩出门外了。

那一边，九叔摸出两片柚子叶正想抹眼，却被无形的压力撕扯，柚子叶连同桃木剑掉落在地。

“招娣，别，别伤害他们，安心上路，下辈子找个好人人投胎吧。”我朝招娣的方向喊道。

九叔的动作一停，空气中诡异的阴寒气息愈加沉重，冥冥中，我感受到招娣也朝我所在的方向看来。只是我做了自梳女，只要不为男人掉眼泪，或者解散头发，鬼是没法近我的身，也看不见我。

换言之，我和招娣都相互看不见对方，只是能感受到空间上对方的气息。

时间仿佛停顿了几秒，凝成铁块压在我的心脏。

九叔也被无形的阴魂扔到一边，哀嚎几声，扶着从地上爬起来，老脸大是尴尬，这会儿也‘高人’不起来了。

想是他太过托大了，而且攻了个措手不及的缘故。

然而，招娣好像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怨念剧烈的阴魂，其实和死者本人几乎已然是判若两人，原来性格中负面的东西，被无限放大，变得充满攻击和破坏的欲望。

阴风过处，九叔被扑倒在地，好像被看不见的猛兽撕咬。

情况非常危殆。

刘浩龙蒙了，要是悍匪贼人什么，他上去就放倒了，但眼前只是一只看不见的厉鬼，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被吓跑已经很厉害了，最后他只得用求救的目光看着我。

“丫头，帮我……”九叔狼狈朝我喊道。

我叉手抱胸，冷声道：“你不是说女孩子什么都不懂吗？我这就回屋子里去。”

“别啊！”九叔急了，“我的姑奶奶，我错了，我求你帮帮我还不行吗？”看他急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又气又好笑。

我气这才顺了一些，走到屋外抓了一把草木灰，朝九叔脸上撒去。

“咳咳，你这丫头，疯了吗？拿灰撒我！”九叔咆哮道。

其实，落在他身上的草木灰并不多。更多的是落在招娣的身上。

散落的白色草木灰勾勒出招娣的形貌，青白色的皮肤，黑色的指甲尖尖细长，布满血丝的眼睛突兀恐怖，此时正转过身来看我。

那充满怨毒的眼睛，好像一把冰冷的刀刺入人心。

吼！

招娣朝我扑过来，我吓得愣在当地，幸亏刘浩龙一个闪身把我抱了过去，宽大而温暖的怀抱顿时把我围住，我几乎能感受他呼吸的灼热，羞得我心中小鹿乱撞。

“浩龙哥哥，我……我有点透不过气。”我弱弱道。

刘浩龙脸上一红，“呃，不好意思，妹子，我不是故意的。”接着忙把我松开。

那边，九叔得了空隙，已和招娣缠斗起来。

九叔使出浑身解数，又是烧符，又是念咒，可惜他连招娣都碰不到。

依我看，过不了多久他老人家的老命也得交代在这里。

“妹子，你脑瓜子最灵光，想办法救救这老道啊。”刘浩龙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找来一条绳子绑在腰上，蹑手蹑脚地走到招娣身后，用符去贴她。要有意外，就让刘浩龙在远处拉拽绳子，使我快速脱离险境。

啪嗒一声。

我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幸好，灵符稳稳地贴在招娣的后脑勺。

招娣如同石雕一样被定住了。

我如获重释，呼出一口气。

“九叔，我看你还是改行吧。我妹子没接触过什么道术，却比你能干。”刘浩龙抹了一把冷汗，不忘揶揄道。

九叔老脸一黑，“人有失手，再说，这算什么，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话音未落，灵符燃烧起来。

糟了，这道士的灵符不管用，镇不住招娣。

刘浩龙忙拽动手中绳子，把我拉回来。忙中出错，刘浩龙这一拉太大力了，把我拉得背脊摔地，疼得我哀嚎不已。

我挣扎起来，突然脸上一凉，一抹，却是凉冰冰的血。

抬头一看，不知道几时，招娣的脸就在我的上方，死死地盯着我。

一瞬间，我的脑海的脑海一片空白，连害怕都忘了。

不对啊，她怎么看得见我？

低眉一看，才发现我刚才的一扑，使我的身上沾满了草木灰。

我可以借此看到招娣，反过来，她也可以借此看到我了吧。

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招娣一双鬼爪死死地掐住我，因为她已经认定刚才戏弄她的人是我。

强烈的窒息感逼上我的大脑，招娣眼中的怨恨凝重如墨，化不开。

九叔和刘浩龙拼命往招娣身上招呼，可惜还是无法撼动她半分。

我看向招娣的目光，此时哪里还有一点人的感情。一阵绝望涌上心头，一番好心，为女子的悲惨命运抱不平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最讽刺的是，要杀我的居然是我要帮的女孩！

就在这时候，堂外传来脚步声，走几步停一下。

而招娣居然松开了掐我的手，怔怔地望着外面。

月光下，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走了进来，满头虚汗，赫然便是梁泽兰。

“招娣。”梁泽兰轻声呼唤。

招娣楞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梦呓一般，唤了一声：“妈……妈妈？”

“招娣，妈对不起你。”梁泽兰看见自己的女儿化为厉鬼，落得如此下场，一脸哀痛。毕竟，血浓于水。

然而，招娣慢慢变回凶戾的样子，又掐住我的脖子。

“别，招娣，明空姐姐是无辜的，你别伤害她。千错万错都是妈的错。妈这就给你磕头好不。”梁泽兰怀有身孕，哪能跪下，弯着膝盖最后竟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只能像半截身子在水里的人，双手拍着地面，不住点头，一行眼泪流了下来。

招娣眼中诡异的血红色渐渐退散，恢复成人的眼睛，这一次彻底放了我。

招娣也恢复了几分人性，悲痛地看着眼前的母亲：“妈，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害我？”

梁玉兰哭得泪涕横流，摇头吸鼻子，说不出话来。

“李招娣，时辰到了，上路吧！”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悠远而空灵，仿佛传自九幽地府。

刘浩龙要出去看，我忙拉住他，低声道：“那是煞神，民间俗称鸡脚神，常在头七陪亡人回魂。活人不能见的，否则会碰了煞气，要倒大霉的。”刘浩龙这才没出去。

招娣长长叹出一口气，绕过梁泽兰，往门外走去。

“招娣。”梁泽兰突然叫住她，可怜兮兮地问了一句：“你能原谅妈吗？”

“不能。”招娣头也不回，地上留下一串灰色的脚印。

梁泽兰面如死灰，差点没有瘫倒在地。

这时候，招娣回过头来，凄然一笑：“不，我才不要原谅妈。这样，你就会一辈子记得我了。”

梁泽兰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号起来，想站起来追招娣。

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但，无论怎么说，过度悲痛对于孕妇以及胎儿都有很大的危害。刘浩龙当机立断，拿捏力道，一个手刀将她击晕。

“谢谢你，明空姐姐。”招娣对我一笑，继续往前，越走身影越淡，灰色脚印消失时，她也不见了。

也因为她这一句谢谢，我突然觉得受的一切苦和痛，都是有意义的。随即想起，我忘了一件重要的大事——那就是问她，害她的那个道士是谁，在什么地方。

可是，招娣已经不见了，草木灰上的脚印也被风吹走了，如同潮水抹去沙滩上的痕迹……

2017-2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