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自明成祖迁都北京，一直作为“两京”之一存在，且官制仍存，六部俱在，此时乃是正统年间，英宗皇帝在前两代皇帝意欲还都金陵之后，正式将北京改为京师，南北臣民动荡观望之心稍安。

然而，金陵毕竟是“江南佳丽地，南京帝王州，”此时之江浙更早已是富泽之地，金陵之繁华，江南无出其右者。在历代南朝遗留的烟粉之气中，这时的南京反而更加的迷离起来。

魅香楼便是此时南京最负盛名的地方，八方美女在此云集，无数的南方士族子弟，甚至陪都六部官员都来此寻欢作乐。

此时在晚春的午后，夏季的闷热似乎已经提前到来，使得人昏昏欲睡，魅香楼的小厮郭三打个哈欠，眼睛都不想睁，魅香楼是下午，更准确的说是晚上的营生，今日赶到他来守门，这时刚起床不久，瞌睡劲都还没去，可偏偏魅香楼在这午后就来了一大波客人。

在听到密集的脚步声之后，他快速的挣开眼睛，脸上惯性一般的堆起笑容，嘴里的奉承之词更是脱口而出：“几位爷里面请。”

这是一批来自西域的富商，蓝睛宽额身着西域胡服，其中一人甚至还有一头火红的长发，但令人奇怪的是他们身后却跟着一个打扮普通的少年，那少年眉清目秀，背负长剑，端地是气度不凡，只是脸上稚气未退，只怕才不过十四五岁，他一个汉家子弟应该也不是和这西域商人一伙的。

更何况他那身长袍虽然干净整洁，可洗的都有些发白，看上去也不像是有钱人，郭三的第一反应是打算将他拦住，可他跟在那些富商之后，跟的太紧加上他进这魅香楼太过自然，一时之间让郭三有些拿不准，在郭三犹豫的一瞬间，他已经进去了。

魅香楼不少的姑娘，这时也才刚刚起床，正在梳洗打扮，但勤快些的早已收拾妥当，准备迎客了。

那少年郎的出现一时间在这些姑娘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引得楼中姑娘争相观看，这些看惯了官家富商那些臃肿身材和丑恶嘴脸的姑娘们，此时看到那少年郎清秀的面容，无不惊叹，那些正在梳洗打扮的姑娘们不由也纷纷从房中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前向下观望。

只见那少年郎穿着灰白色长袍，头上挽着类似道家的髪发，五官清新俊逸，稚气未退，这时被众姑娘争相围观，一张脸窘迫的都红到了脖梗处，眼神略有些惊慌失措，竟然呆立当场。

他的窘迫越发引得楼上的姑娘们哄笑出声，一个个出言调笑他。

“哪里来的俊俏小哥？”“应该还是个雏吧！”“是不是雏？姐姐我一验便知。”

楼下那少年郎甚至不知他们的调笑是何意，过了好一会稳定下心神，才道：“你们这里有面吗？我来这里只是想吃碗面。”

更大的哄笑声，随之而来，只是她们还来不及再调侃，楼下一个满脸脂粉的中年妇女，叉腰骂道：“你们一个个是被迷的神魂颠倒了吗？还不给老娘打扮打扮接客去！”

老鸨尖利的声音压下了魅香楼所有的声音，楼上的姑娘们顿时鸟兽散，老鸨很满意这个效果，然后马上堆起笑脸，去迎接那些西域富商了，待安排好姑娘们接待他们之后。

立马变了脸色的老鸨，到那少年郎面前，不冷不淡道：“我们这里不是客栈，公子吃了这碗面后就走吧！”到了她这个年纪什么英俊潇洒，也不过是一副皮囊，能给她带来收益的人，哪怕再如何面目可憎，在她眼里一样俊朗无比。

更何况自古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少年郎书卷气浓厚，尽管背负着长剑，可怎么看也像是读书人，而不是豪爽豁达的侠客！小小年纪没见过世面，所以是纯良之辈，可是在金陵这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两年，指不定就是忘恩负义的人，在欢场中冷眼旁观多年，这老鸨见得最多的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她对这少年郎丝毫都没有客气，谁还没年少单纯过？

然而，那个少年郎却摇了摇头，道：“我不仅仅是来吃碗面，还有别的事做！”老鸨忍不住哈哈大笑，嘲讽道：“别的事？做别的事是需要钱的，你有钱吗？再说你会做别的事吗？”

来这风月之地说做的别的事，除了云雨之事，这里还能有什么别的事？老鸨看着稚嫩的少年忍不住的冷笑！

少年继续摇头，老鸨对他的反应丝毫不意外，继续打压道：“拜个佛还需要香火钱呢！你没钱来这里还想做别的事，老娘把话跟你撂这，吃完这碗面要不走，你只能横着出去，留你吃碗面已经是恩赐，你不要得寸进尺。”

被老鸨一顿抢白，少年郎有些慌乱，但摸了摸背上的长剑，略微稳了下心神，寻处坐下，无论做什么，总要先填饱肚子。

楼里的小厮不一时把一碗阳春面端了上来，那少年很有礼貌，弯腰致谢，此时午后燥热，少年的衣襟单薄，领口外开，那小厮无意间看到了他胸前佩戴的玉佩，那玉佩色泽温润，上面似乎还刻有两个字，一看便知并非俗品。

小厮放下面，慌忙向老鸨汇报，而饿了很久的少年，还不自知，正不顾吃相的吃那碗面。

吃饱肚子的少年更加的坚定，刚才被老鸨逼迫，如果不是考虑到这是自己到金陵第一次发现怪异的事，几乎都要放弃，现在他心智坚定，就是谁也说不动他离开了。

奇怪的是那老鸨变了性似的，竟然再没有人来逼迫他，反而一再给他介绍姑娘，只是都被他谢绝，那老鸨像是吃定了他，越是谢绝，就越是殷勤，但随着客人越来越多，还是渐渐的把他遗忘了。

夜晚很快到来，金陵像是不夜城一般，灯火通明，各般绚丽的色彩在夜幕到来的那一刻，从各个角落绽放开来。作为金陵城最负盛名的风月之地，晚上的魅香楼自然是最热闹的地方，官绅富商往来不绝，每个人都在夜晚到来之后，陷入了温柔的醉生梦死之中。

只有角落里的少年，格外的清醒，他看着魅香楼的众生像，喃喃道：“莫忘尘，我这名字其实还挺好。”

2018-0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