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更不能在老爷回来之前动手。”婉淑摇头，“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进了纪府，说没了就没了。老爷我是知道的，他对这女的，未必上心，不然不至于让她大着肚子自己找来。可是万一是他还没回来就没了，他心里必定往我身上推，记恨上头又添上一笔。再者外头人知道了，怎么想？树大本来就招风，这一来不是给府里头添麻烦么？”

“可是等老爷回来，认了这孩子，娶她过门，势必看得着紧一些，到时候只怕再想去办就难了。”

婉淑叹一口气：“我也知道，所以犯愁。”

萍儿沉吟好一会，忽然笑起来：“夫人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没得发愁给自己找消遣么？既然是在府里头，人在咱们手里，想什么时候整治、用什么法子，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要是那么容易让那女人占了便宜，这些年府里头何至于只有长夏少爷跟两位小姐？夫人也是一时气急，乱了方寸。喝点汤消消火。”

婉淑也笑起来：“还真是，这事不比之前府里头的，早早有防备有计较。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倒真叫人脑子全乱了。”

萍儿想想说：“假使这孩子，不是老爷的。不也就什么事都解决了？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老爷的有点费劲，可是要让这孩子不是老爷的，反而简单些。也省了好多麻烦。”

婉淑摇头：“你说的简单。先不说那孽种到底是不是，随便找个大夫来，让他怎么说都成。可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多嘴杂，万一传出去，说是一个小寡妇怀着不知道谁的野种也敢跑来纪府算账——咱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果然还是夫人想得深。”萍儿颇为敬服，“那这事夫人筹划妥当，萍儿去帮夫人办了。现下夫人还是先歇息吧，整日操劳，看着都辛苦。”

婉淑依她，由她扶着进了里间，卸了钗环妆容，脱去衣衫躺到床上。萍儿正要退下，忽然听到她开口问道：“萍儿，你说我一个做娘的，平日里整天念佛，做这样的事，会不会太狠了？”

萍儿停了一下才说话：“这事情又不用夫人动手，夫人做过什么？夫人做这一切，难道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长夏少爷，做娘的为自己孩子打算，难道有错？再者菩萨心肠尚需霹雳手段。夫人还是心软。”

婉淑点点头叹气：“还是你懂我的难处。不早了，你也歇息去吧。”萍儿应了一声：“我就在外头，夫人有事叫我。”

带上门走出去，才觉得手上额上都是汗。她不是笨人，因此更晓得，什么时候该显得笨一点，什么时候该显忠心。小彩下午说，她是婉淑跟前第一得力的，难道是好容易的？她去掩上门准备去睡，抬头看见外面乌沉沉的天，黯得像是永远也不会再亮。万秀河这一来，少不得纪府里的天又要变，明天，谁知道是风是雨呢？萍儿心里叹一口气，关上了门。

然而在得一学校，一天到了这里，还算早得很。舞蹈练习室里头，花枝形的水晶吊灯大放光彩，四面墙上都是大镜子，愈发显得屋内光亮堂皇。早些年倡导的师夷长技，文明开化，西洋的东西引进来得多。得一学校又是出名的学校，这名声早已不光是在建城里头，因此得到的支持也格外多，才有精力和钱去搞这些。

两队穿着跳舞裙子的女孩，一样的身形纤细窈窕，在音乐声里整齐而轻盈地来回穿梭，旋转，裙摆于是随之飞扬，像蝴蝶张开了羽翼，随时要乘风飞去。灯光下每个人脸上亮晶晶的金粉更加显得璀璨夺目。

打头的女孩子脸上带着笑，每一个动作都轻盈圆熟到极致。即使是这么多出众的女孩子里头，她也仍旧是最出众的那一个。所有人的光彩，仿佛只是为了衬托她。明明一样的裙子、发式、化妆，但她就是能吸引更多的光。年轻的女老师微笑着看，频频点头，显是对她满意得很。她在旋转的间隙瞥见那目光和微笑，心里自然高兴，这下子跳得更起劲，也更出色。

男生们这时候是不许进入到练习室里头的，倒不是他们的何老师拘泥固执，其实何老师是最开通的一个，以前留过洋回来的，专门跟洋人学过跳舞的，不然哪里会勤心教她们跳这样的舞；更多的反而是怕彼此分心。所以许知远他们几个，只能兴奋地站在窗户外头，一边观望一边评头论足，还不能声音过大，唯恐吵到里面，破坏那么美的情景。

张轩静恨不能把脖子伸到练习室里头：“这可真是‘风吹仙袂飘飘举’，别说，这裙子一勒得，我以前真没看出来刘长鑫腰这么细啊。”

“嘁！”宋墨之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也不看看哪里来的风。学问差还到处显摆，看个舞也不知道捡要紧好看的看，反而盯着刘长鑫的腰，不怕她知道了，拿那裙子勒死你。”

张轩静撇嘴：“你就学问好懂得多么？要说看好看的，那大家都一起看梅青好了。问问许知远，看他可愿意？”

许知远含笑的一双眼睛，自始至终紧盯着领头那女孩子，随着她每一个动作转移，时刻不肯放松分毫。听见张轩静这么说，笑着应道：“好看的东西，自然越多人欣赏越多人懂得就越好。我难道能说不让你们看？她们将来要去演出，更多人看呢。”

张轩静感叹：“知远你就是大方豁达，没人能及得上。”

许知远微微笑：“这便算大方了？我巴不得她能成名角儿，将来全世界的人都看她跳舞，都说她好看。”

宋墨之一向喜欢抬杠，尤其爱跟张轩静拌嘴，于是说他：“你懂什么？知远是笃定得很，梅青再好看，将来一定是她的，好比自家收藏的一本书，别人来了，读一会欣赏一会，又不能带走；或者自家花园里的一朵花，再好看，看完了也摘不走。”

2018-15-03